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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1 / 1)

他身边那些人,没能被他活活气死,简直就是奇迹。你躺着就躺着,别总哼哼。江礼耐着性子说。我无聊,没意思。叶鸯道,你别写了,有甚可写?不如来陪我讲话。过了年节,就没法再同我讲了。这是何意?叶鸯自知失言,赶忙挽救:随便说说罢了。你继续写,我不闹你。作者有话要说:还有大概两三章就完了,谢谢有人看我胡说八道在这里☆、第 106 章叶鸯言出必行,果真不再去闹江礼,可他不闹,竟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表露出极致的静。他静过了头,整日躺在床上不睁眼,不说话也不动弹,要是没看见他胸膛的起伏,或许会觉得床上躺了一具死尸。一个不会表达自己想法的人,和尸体也无甚差别,不过鉴于他仍会吃喝,尚在喘气,还是该脱离出尸体的行列。冬季过去一半,清双从苗岭归来,她回到佳期如梦那日,江礼下楼去迎。叶鸯未曾动身,只卧在榻上掀了掀眼皮,觉得江小公子这回该舍弃好友,陪伴美人。但不晓得是江礼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还是清双犯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毛病,这两人非但没有避开叶鸯,反倒每日坐在他房中唠唠叨叨,甚至不顾他是否有回应。如此这般,度过了三日又半,叶鸯终舍得睁眼,对清双说道:看来你还是呆在苗岭,不要回佳期如梦比较好。唔清双沉吟片刻,表情怪异,这都冬天了,还有鸟儿在叫?叶鸯才被她气活,眼看又要被气死,江礼连忙打圆场:莫要动气。她只是怕你闷,说两句话逗你。清双弯了弯眼睛,推倒面前堆积的木块,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瞥向叶鸯:有些人整日不说话,脑子里又转着甚么鬼念头?是移情别恋,看上了东家的小公子,还是瞧上了西家的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叶鸯透过如今的清双,看到了将来她变身絮絮叨叨老太婆的模样,于是出言警告。江礼何等聪明,听他说一句话,便知晓他心有不满,连忙插嘴说:我确也好奇你终日不说话,是在考虑何事。假如你愿意,不妨说来听听。真打算听?叶鸯瞅他一眼,自床上坐起来,倒也没想什么。不过是在考虑,人若死了,究竟是痛苦,还是不痛苦。恐怕没几个大活人闲来无事会考虑这种东西。清双托着腮看他,从嘴角到双眸都仿佛在说你有病。她不爱想这些,自然提不起兴趣,江礼却认真思量了一番叶鸯提出的疑问,然后答道:许是没感觉的罢?既然死了,应当再无感受,可我的确也无法同死人交流,无法贸然定论。清双转过头看江礼,好似在问:他有病就算了,你也陪着他发病,这算怎么一回事?江礼兀自沉浸在这剑走偏锋的考题当中,未曾注意到清双的目光。起初他还以为叶鸯躺在那里仅仅是睡觉,忽然之间发觉事实并非如此,而是旁人太过粗浅,不由肃然起敬,直将叶鸯看作新一代宗师。叶鸯不曾注意到他眼神的变化,真正是在考量那个难题。江礼所提到的,他前几日也有想过,但始终不能将它与旁的细节串联起来,直到这句话从他以外的人口中说出,他才有种醍醐灌顶之感。讲得也是。死人不会开口,活人猜测再多也毫无意义,是我疏忽了。叶鸯自言自语般说道,非要等死过一回,方可知晓这问题的答案。可到那时,就算知道了结果,又怎样告诉旁人?清双喝口水,觉得他们商量这种事,简直是又晦气又无聊。你说得也是。叶鸯好脾气地笑笑,离开了那张他赖以生存的床,看样子又饿了。他下楼觅食,走到门边,忽又回首,对江礼道:你我不知死人的感受,活人的感受该有罢?假如死一个活一个,是生者更苦,还是死者更苦?问完这番话,没等人回应,就大步走下楼去,楼梯被他踩得咚咚作响。江礼与清双面面相觑,感觉他反常态度中间夹杂了轻微的暗示。清双舒了口气:他自己多心也就算了,还要拉着别人跟他一块儿疑神疑鬼,真是但愿是多心。江礼挽起袖管,把她不久前推倒的木块重又垒成一座城池,兴致勃勃道,我们适才说到哪里了?清双递给他木块,支着下巴瞧他搭建,猛然间被他这么一问,竟是懵了,记不起那谈话进行到哪一步。呆愣半晌,只好重新起个话头,说起在苗岭见到的新嫁娘。江礼带着笑听她讲述,清双却不满意,推着他的手臂嫌他不细听别人讲话。江礼无奈,只好停了动作,掂量着手中那块木头,指腹摩挲着木纹,随口问她:那姑娘好看吗?大眼睛长睫毛,眉毛又细,头发又黑,嘴唇还红,好看得我差点儿去抢亲。清双说道。嗯。江礼应声,继而再问,我与她比起来,哪个更顺眼些?我瞧你不顺眼。清双故意激他,哪家姑娘要嫁你,铁定是眼神不好,待嫁过去之后,还要为你动气。谁爱沾这霉运谁就去,反正我没那心思。我看你挺顺眼。江礼低头,摆弄指间的木块,往后不要再咒自己眼神差了。你若不喜欢南国,我也不强拉你去。清双放得开,闻言嘻嘻直笑:说要陪我,还不是紧盯着好兄弟?兄弟如手足,不可或缺?我怕是要谢他罢当初他下脚若再狠一些,我如今不光得少一个兄长,还得少个弟弟。江礼叹气,脸上却没有多少惋惜。没过多久,在清双的注视下,他再也无法维持住表面的严肃,蓦地大笑出声。叶鸯坐在楼梯上,手里抓着一只烧鸡,侧耳偷听楼上传来的笑闹声。清双这姑娘聒噪了些,但她该安静时亦能安静,因此并不惹人厌烦。倪裳喜欢她喜欢得紧,把她当宝贝一样看待,是以她养成了张扬的性格,全然不似无父无母的孤女,倒好像豪门世家的大小姐。金枝玉叶。生得好看,路也平坦,她的运气是不错。方璋抓着半只鸡腿,同叶鸯并排坐着,咯吱咯吱啃得满嘴流油,时不时舔舔手指,对楼上那两人提出批判:整日吵闹,不知廉耻!你比他们更过分,你白日宣淫。叶鸯幽幽说道。方璋一噎,连连咳嗽,鸡骨头差点儿卡进嗓子眼。过了没多久,又愤然谴责:聒噪至极,如同老鸨!师叔那么讨厌别人多话,怎么还没把你打死?叶鸯立马接茬。方璋沉默。啃完一只鸡腿,底气稍足了几分,壮了壮胆子,再度启唇,却迎来叶鸯的当头一棒。叶鸯以睥睨众生的姿态表达出对他的蔑视:吃一只鸡而已,竟让你变得如此多话,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改天喂你块木头,你是否能安静几分?方璋兵败如山倒。我看你不是来吃饭,而是来找茬。方璋挪了挪屁股,离他远一些,以防他一时兴起,改口头攻击为拳脚相加。原以为能听见叶鸯的冷嘲热讽,哪想等了半天,竟什么也没等来,惟有一句轻飘飘的不错,顺着风吹到他耳边。方公子忍气吞声,啃完最后半边鸡翅膀,借口去后院丢骨头,离开了叶鸯的视线。丢完鸡骨,感觉手掌十分油腻,于是取水洗手,待到油污尽去,才悠悠回转。绕回楼中时,恰好遇见叶鸯举着一双油光闪亮的爪子迎面走来,不由大骇,连连退却,唯恐那沾满油的爪子勾住自己新换的衣裳,平白多花时间清洗衣物。叶鸯仔细净手,头也不回,方璋拍拍上衣,从他身边走过,不意被他湿淋淋的手扯住衣袖,袖子上顿时多出一块显眼的印迹。生性喜洁的方公子低头一看,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操!叶鸯被他吓得一哆嗦,反手就是一捧水泼过来,你有毛病?!他们二人凑成一堆,非得有个率先疯掉。双方冷静半晌,决定在倪裳骂人之前暂且握手言和。江梨郁在房中读书,忽听见院里有人大叫,即刻推开窗扇,趴在窗口向下望。四面扫视一周,没看到有人为非作歹,水池旁边仅有两人,一个是她师兄,一个是她师叔家的王八蛋。师兄。她叫着叶鸯,你们在做什么?叶鸯头一抬,看见了她,立时转换神情,扮出一副严肃模样,驱赶道:去去去,没你的事儿,读你的书去。哦。江梨郁撇撇嘴,合上了窗。别总是凶小姑娘。方璋说,多可爱一女孩子,跟你混在一起愣是被带成根狗尾巴草。叶鸯有充分证据怀疑方璋对小师妹图谋不轨,看他的眼神都变了,擦擦手背上的水珠,状似不经意地提点道:你喜欢安静的,她可不一样。有没有人说过你想得太多?方璋轻声笑,喜欢很多人和选择一个人,是可以共存的。你不懂么?嗯,我懂。叶鸯回答,你只是心碎成了很多片,每一片爱上一个人,可惜你的小兄弟不能碎成很多片,它还爱干净。方璋不再说话了。他想叶鸯今晚找上他,恐怕是在发泄心中的苦闷,在这时候争吵,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叶鸯会在争吵的过程中时不时刺他一下,存心不让他好过。人都有两面,表面光鲜,内里灰败。前人后人皆是这般,白日里、灯光下,色泽妍丽,五彩斑斓,到了万籁俱寂,沉沉黑色笼罩天地的时刻,积压的阴暗就涌出来,或张牙舞爪,或静静流淌,总之要寻找到一个宣泄的破口,否则它们会把人撑坏。但凡是个人,都得有点儿旁人不可知的秘辛,在这一点上,大家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特殊的分别。叶景川和方鹭也是人,是人就不能免俗。他们的徒弟还是人,是人就不能免俗。我上回同你说的那些话,你可记得了?叶鸯坐在水池边,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块糖,放在嘴里嚼着。方璋伸手从他那儿要了一块,用牙尖细细地磨,过了半晌才低低应声:记得。只记得不管用。叶鸯不怎么放心,猛地在他背上拍了一掌,想说些什么,但到了最后还是问:真记得了?方璋点头,不厌其烦地向他保证,两人又陷入沉默。他们以前呆在一处,能说上许多话,从来没有如今这无话可说的尴尬的沉默。时间像是一把很可怕的刀,凿得穿石头,杀得死英雄。美人如花凋零,青丝渐染霜雪,若要细想,便发觉世间竟无一样值得欣悦的事。良久,方璋敲了敲膝盖:江夫人那里总觉得有些不妥。有舍才有得。叶鸯道,你想想清楚罢。是打算要她的钱,还是另有选择?这次方璋也没能立马做出决断。说来也怪,他年岁渐长,竟然愈发优柔寡断,连做一个决定,都要磨蹭上好半天。如叶鸯所言,有舍才有得,似乎要想过得安稳,就得丢弃掉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做派,在这里犹豫,在那里犹豫,权衡利弊,努力找出两全其美的方式,来换得完美结局。叶鸯了解他的踌躇。扫他一眼,深吸口气,白日里喝过的药汁好像要翻上喉头,一股令人欲呕的苦味。叶鸯忽然红了眼眶,悄声说:那药似乎没多大用处。想治心病,要用心药。方璋不看他,双眼盯着前方黑黝黝的地面,对不起。道歉作甚?又没有你的错。叶鸯曲起手肘碰他,和他开玩笑,你这算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方璋看得淡生死,不光是别人的生死在他眼中平淡无奇,就连自己的生死,他都不甚介意。从前叶鸯拿他的狗命来开玩笑,他会扑过去和人闹作一团,但说到底,非是生气,佯怒而已。今夜显然是个例外,方璋没有笑。他笑不出来。等过了年他开口吐出四个字,后面的话再没说,只抬起手臂,用力勾了勾叶鸯的肩。这一年过后,应当会更好罢。叶鸯按着胸口,呼出一口气,渐冷的空气中,那口热气很快凝结成水滴,像从他唇齿间逸出一片薄薄的白雾。巫山多云,多雨,多水,多雾,神话里襄王眷恋的不知是神女,还是巫山的水雾雨云,又或者那拥有惊人美貌的神女本就是水雾雨云的化身。云水缭绕的江南美得过分。方璋适才没有笑,如今却笑了。过得好不好,也都是那样子。他说,我看开了。叶鸯起身回房,结束了今晚的交谈。这年的年末,无名山下了场雪。雪不大,没多久便化了,比不得叶景川家乡雪山的气势磅礴,却有种淡雅清新的味道。琼玉乱屑纷飞,为台上说书者增添了几分沧桑,小酒馆里坐满了人,听醒木一拍,一段往事重又开场。说到那五十余年前啊,有这么两户人家:在南的是江,在北的是叶;原本世代交好,怎料这奇珍异宝横空出世,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世交变世仇,争夺不休五十年之久,断送人命无数。道是江湖恩怨,向来你死我活,争斗永无止休;今朝你杀我妻儿,明日我灭你兄弟,一桩接着一桩,旧恨叠着新仇。人总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但当这冤仇落于己身,又有几人吞得下那口气,有几人不想大仇得报?这南江北叶你来我往好几十年,甭管直系旁系,都被血洗过几遍,见识过几回火冲天。这后来啊说了多少年,还是这般路数。角落里几人当中,有名青年如此评判道。他放下酒杯,伸个懒腰,扬声唤他师妹:小鲤鱼,走了!那女孩正听得入神,冷不防被他叫到,连忙离席,跟上他的脚步。数人离了酒馆,到外面去,叶鸯眯眼,仰头看雪,江礼走在他跟前,于素白之间印了两排灰黑足迹,叶鸯哈地笑了,抬脚去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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