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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1 / 1)

江礼回首,与他对视。今昔交错,人却如故。倒也有许多时候,不是人变了模样,而是万事万物都变了模样,唯一不变的,在其中就显得突兀。叶鸯袖手轻笑。又是一年落雪时节。年关将至。除去这场雪之外,今年好像没什么年味儿。清双忽然说。叶鸯回头看她,面上犹带笑意,但眼神有些冷:越往后过,就越没年味儿,习惯便好。一切悲苦,其实皆可以习惯,习惯不了,只好继续悲伤,继续品尝那一点苦痛,让它愈演愈烈,演化成庸人自扰。看得开是好事。毕竟执念太重,易生心魔。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搞完。(这是一条来自5.25的消息)摸完这点儿本来想搞搞方师叔,但最近受了刺激,打算先捞出另外一条鱼。篇幅不长,应该花不了很久。☆、第 107 章金风玉露像是有人打理似的,一年来竟没积多少灰,然而黯淡无光的桌面终是暴露了它的孤单。叶鸯打水来擦洗桌面,费了好大劲才令它光洁如新,片刻后坐在水池边清洗脏污的布匹,却又想道:今年擦过木桌,待到明年却还要落灰,这样一来,擦洗与否,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想到此处,便失去了兴致,颇为无趣地坐在那里发呆。愣了半晌,倒觉得是自己矫情的毛病犯了,总爱无事生非,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就着冷水洗净手,回到房中兀自辗转难眠,入眼的尽是灰蒙蒙景物,鼻端也缠绕着一股淡淡的灰尘味道,这气味好似在提醒他,已有三百六十多个日夜未曾回到无名山。一年之期,的确说短也短,说长也长。他现今站在一年的末尾回头望,感觉这数百日夜好像大江大河东流水,不舍昼夜,飞快流逝,而当他置身其间的时候,却从未觉出甚么岁月如梭。想着无名山下的雪,想着无名山上的人,叶鸯很快睡过去其实倒不如说是昏过去更贴切一些。早在离开巫山那时起,他便整晚整晚地失眠,他的思想背叛了他的身躯,常在不该活跃的时刻分外活跃,使得他无法安稳入睡。不过,这突发的状况让他想起从前,从前叶景川嘲讽他贪睡,曾说过生前久睡不如死后长眠。那时叶鸯怎样回答?死人已无法体会到睡觉的愉悦,亦不会受疲惫所扰,靠死亡而获得的长眠,本身就无意义可言。然后叶景川把他按在床上打了一顿,充分扮演好了严师的角色。窗外微雨夹杂细雪簌簌而落,窗内红烛光摇曳,于人面颊上涂抹了一层暧昧不明的色彩。晦暗光线恰能够掩藏那些不便外露的情绪,比如求而不得的执念,比如对命数的喟叹惋惜甚至于痛恨。叶鸯梦见了叶景川,他从来没有这样明白他眼前所见仅仅是一场梦境。他梦见绵延至天际的红霞与野火,梦见冷冷的雨在伞面胡乱跳动,梦见积雪压弯了树枝,梦见架上的书册画纸齐齐伸展开它们的手臂,向他展示叶景川藏在其间的字条。温言软语,疾言厉色,谈不上深切的爱意,谈不上刻骨的仇恨,走马灯一般闪过,最后定格在一抹极浅极淡的笑容。叶鸯睡得不熟,很快醒了。醒来时长天未明,料峭寒气冒冒失失地闯入屋内,叶鸯揉揉眼睛,去寻找和楼下的木桌一样覆盖尘灰的铜镜,借着天光与烛火,打量自己的面容。兴许是回光返照,他的气色瞧上去还不错。躺回床上静候半个时辰,耳畔逐渐有了人声,江礼和清双在廊上交谈,清双的鸟儿叽叽喳喳叫嚷,聒噪地吵个不停。清双时不时呵斥它,要它安静,可惜它我行我素,依然固执地扯着嗓子。与他们同道而来的方璋仍旧沉默。叶鸯艰难爬起,舔了舔嘴角,娇小可爱的身影在门外晃动,小心地唤道:师兄。来了。叶鸯应声,推开门抱住她,亲吻她的鬓发,没头没脑地撂下一句,乖孩子,师兄爱你。虽然小雪未曾停止过哪怕一刻,但上山的路出乎意料地好走,似乎有某人知晓他要来,早早打点好了一切,只待他出现在山顶,推开那扇离别多日的门扉。叶鸯破天荒头一遭感到天公是善解人意的。过去许多年里,有很多次,他以为他这一辈子交不了好运,而生命从来没有一苦到底的时刻,深究那些细节,多少也有几分甘甜。为一瞬的甜蜜赔上性命,想来算是值得。那是他今生最划算的买卖。看到熟悉的屋顶,叶鸯脚步微顿,旋即飞也似的朝它奔跑而去。但他最终停下的地方,并非院中的大树,亦非树下的石桌,更不是门窗紧掩的卧房,方璋远望着他的背影,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你师父来了。清双突然说。方璋闻声回头,果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漫天飞雪中突兀地出现了一点墨色。方鹭少见地穿了那身衣裳,黑与白对比强烈,扎疼了人的眼睛,方璋别过头,不知怎的竟感到心虚。他得了首肯,他理所应当,可他真真切切在心虚他在畏惧什么?方鹭拾级而上,越过他身旁,随后脚步微顿,看向清双。清双低眉敛目,轻声道:你们进去罢。我和她在外面候着。江梨郁惶惑不安,睁大眼睛,拉了拉她的衣袖,却被她一把按住了手背,几乎是用拖的,带到了院中那棵大树之下。高树早已不复春夏时节的枝繁叶茂,此刻的它,不过是光秃秃的几根枝杈。可那茁壮有力的枝杈,稳到不能再稳地为她们承接了雨雪侵袭,它站得笔直,站得坚忍,没有抖落一片雪花。方鹭走到身旁,叶鸯恍然未觉,他推开书房的门,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场好梦。书房中空无一人,而叶鸯不去动那些书,不去碰桌上未点燃的烛,他轻车熟路地摸到书架前,开启了通往隐秘处的幽径。四下里静极了,江礼屏住呼吸,他看到四方珠光点点,温和地环抱住房间正中央那口水晶棺。假如说南江是头庞大的嗜血凶兽,江州是凶兽的头颅与心脏,那么他所豢养的暗卫,正是巨兽锋利的爪牙。多年来死在南江爪牙下的人不计其数,上到武林高手,下到平头百姓,其间甚至有富贾贵胄,而在上一年,鲜血写就的名单之间,还要再增添一个叶景川。无名山上那一战仿佛是场闹剧。它发生得太突然,谁也没有做好准备,它便急急忙忙地来到,卷来大团乌云,带走数人性命。如今回想起当日情形,叶鸯仍感到毛骨悚然,命数的无常,他在那时候又一次认识到了。天公不作美,对人总无情,每当他看见一束光,并因此而奔忙,那就是光芒行将熄灭的前兆。世上有许多事,才刚开了一个头,就猝不及防地结束,直让当事人措手不及。叶鸯活了短短二十年,措手不及了无数次,说来很可笑,每一次都有关于叶景川。复杂的心绪他说倦了。到生死关头,风花雪月,爱恨情仇,其实都已淡化,唯一鲜明的,是对生的渴望,是对前途未卜的担忧,是让不信命的人也想病急乱投医的恐惧。叶鸯跪在那里,满手尽是粘腻鲜血,双眼空洞,耳畔嗡嗡作响,浑身冒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转瞬间洇透衣衫,化为他沉重的负累。叶景川握着他的手,双唇一张一合,那每一个字,叶鸯都能听懂,然而当它们组合成连贯的词句,他却宁愿自己是名痴儿,一生只识得痴傻疯癫。师父。叶鸯喃喃低语,怔望着眼前人,紧握他的双手,贴在自己颊边。他睁着眼,眼眶干涩,死到临头,竟然流不出泪来。他迭声叫着叶景川,各种称谓变来变去,时而生疏,时而亲昵,旁人听来怪异,但仅有他们二人才知,那每一声每一句,都叫得极有道理。滚下山,你出师了。叶景川皱眉,像是讨厌他这副样子。我不。叶鸯忽然来了脾气,将对方的手握得更紧。无名山上的密室里面没有风,可冬天的气息渗透进来,把热血都冻成冰,叶鸯感觉喉咙间像是卡了冰锥,又冷又硬,顶端尖锐,刺得他生疼。叶景川赶他几次,没能赶走,最后便放弃了,看着他不再出声。你叶鸯动了动嘴唇,困难地吐出一个单字,旋即归于沉寂。这时叶景川忽然笑了,他反过来抓住徒弟的手,在心口处点上一点。别难过了,好罢?我最后教你一招,你看,你一点它,就把我困住了,往后你走到哪里,我都陪着你。叶鸯游手好闲,曾言今生不涉医术,穴位与筋脉的位置,他从来不记,叶景川拿点穴寻脉这回事来骗他,一骗一个准。所以此番明知是假,他仍愿相信。不该这样的。叶鸯小声说,不知是在抱怨谁。人来世上走一遭,并非都有波澜壮阔的结局。叶景川说完这句,急急地喘,随后又道,我很爱你。叶鸯攥着他的手,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咬着牙强作镇定,却已把三魂七魄丢了一半。好容易定下神,立刻去摸那颗圆珠,他呆呆望着它,忽然拔剑劈砍。能保五年,还是十年?一百年?五百年?一千年?不清楚,也许就是一千年罢。伴随着一声脆响,碎屑飞溅,叶鸯将一千年斩作两半。你一半,我一半,这才算得上公平。叶鸯颤声,自言自语。江礼右手紧握,退至门边,不敢再看。你若早日告知我实情,我一定不好奇那北叶的东西你带我来这里,你、你竟真忍心江礼背脊抵着门边的墙壁,险些站立不稳,半晌,狠狠地抹一把脸,道,你随我走,不要在这里。抱歉。你先出去罢。叶鸯闭眼,将额头抵在水晶棺边沿,等我片刻,马上就来。江礼转身,木偶似的走出密室,脱力般靠着书架坐下,方鹭随他一道出门,摸了摸他的发顶。刹那间,热泪决堤而出。冥冥之中有所预感,猜到了他缘何留下一句抱歉。人总由一刹想到一生。心动一瞬,便要约一辈子;一夕相拥,便以为天长日久,石烂海枯;一朝深情外露,只觉此情可越沧海、平山岭,与天地同寿,日月齐辉。然人情易变,人世易变,昨日之誓可忘,明日相拥非他,负心女从来不缺,薄情郎亦非罕见,又谁人胆敢夸口道钟情,说今生永不移情别恋?我与世人不同。我平生心动仅一瞬,只贪恋一夜巫山雨云;爱他一朝,念他一夕,而后生生死死,皆如襄王一梦。我与旁人不同,从未敢向他求情深。而他予我月明风清,予我江上笛声,予我塞北雪,巫山云。他即是我十年长梦不复醒。那好年岁不及半生长,却也胜过一生。人来世上走一遭,并非都有波澜壮阔的结局。平淡不可惜,一点儿也不可惜。多谢你陪我到这里。叶鸯又舔了舔嘴角,对方璋眨眨眼。你别笑了。方璋说,还没有哭起来好看。哦叶鸯咳嗽一阵,声音渐低,也不知道说点儿好话。他如从前那般,躺在叶景川身边,小心翼翼地去勾对方的小指,好像那上面当真拴了根红线。江礼扶着墙走进来,脸色白得吓人。耗费半身气力,挪到水晶棺旁,伸手一探叶鸯鼻息,周身猛地发颤。不死心地去摸脉搏,想听见强有力的跳动,可惜摸了很久,还是同样的结果。从前有人说江小公子脾气犟,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然后他见了几回棺材,充分证明了这句话纯属鬼扯。看一眼那半颗圆珠,江礼默然不语。是两个五百年。本不应停止在这里,但今天既然来了,只好先度过今天。本不应停止在这里,但平淡其实也不可惜。一点儿也不可惜。江梨郁抬头看漫天飞雪。往日里师兄惯爱吓唬她,说天上一下雪,地上就成片成片地死人,没准儿哪天,就轮到他们。原来话真的不能乱说。人在做,天在看。可天公到底长没长一双眼睛?江梨郁想。咳你娘那边,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下山途中,方璋忽然这样说。江礼已然麻木,听见他的话,也只觉不痛不痒,简简单单地哦了一声,道:好,我记得。叶鸯本人都没意见,他能替叶鸯说些什么?但方鹭反应极大,不可置信一般瞪着那孽徒,抬手便是一耳光。不待方璋辩解,身旁的墨色已然淡出视野,快步往山下行去。只到看见此情此景,江礼才勉强笑笑:你贪心不足,早早中了他的算计,这怕是他留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他留给我的,分明是一声谢,不像你,只得一句抱歉。方璋捂着发痛的面颊,执拗地在此处与江礼争锋。方公子得到一声谢,哥哥得到一句抱歉,师叔与倪裳姐姐,定然也得到了相应的东西。那我呢?江梨郁想。一道闪电划过她的脑海,直让她浑身战栗。言犹在耳。乖孩子,师兄爱你。说到那五十余年前啊,有这么两户人家:在南的是江,在北的是叶;原本世代交好,怎料这奇珍异宝横空出世,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世交变世仇,争夺不休五十年之久,断送人命无数。道是江湖恩怨,向来你死我活,争斗永无止休;今朝你杀我妻儿,明日我灭你兄弟,一桩接着一桩,旧恨叠着新仇。人总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但当这冤仇落于己身,又有几人吞得下那口气,有几人不想大仇得报?这南江北叶你来我往好几十年,甭管直系旁系,都被血洗过几遍,见识过几回火冲天。这后来啊三五载过去,却还是陈词滥调,也真说不腻。姑娘吸吸鼻子,搁下酒碗起身,推了推兄长的肩,哥走了!好。江礼笑答,是该走了。你嫂嫂在山路上,该要等得着急。人事如沙,风来风走,皆有变化。唯余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无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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