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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1 / 1)

我稀罕你那点钱?叶鸯挑眉,极为不齿,但还是把窗户全部打开,放他进屋。方璋跳进来,落地无声,犹如一只骄纵成性的猫,闹了一整晚脾气之后,于清晨披着满身露水,悄无音息地钻入房间小睡。他跟叶鸯似的熬了个通宵,若不睡觉,白天必定要犯迷糊,把大事小事一并耽误。他换下鞋履和外衣,占据了叶鸯原本的位置,躺在压痕上面,肆意舒展着自己的腿脚,睡在内侧的江礼并不知晓床上已换了另外一人,兀自咂嘴说梦话,甚至在睡梦里翻了个身,去够方璋的手臂。且让他们俩就这么睡着罢。待江礼清醒,发现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别人,定要大吃一惊,怀疑自己尚在梦中。叶鸯没兴趣看他们睡觉。当整个屋子的人都在休息,仅剩下他独自清醒的时候,这份清醒便意味着无聊。他推门出去,换了间房。佳期如梦这样大,总有供他歇脚的地方。阳面的房间一年四季燥热难耐,叶鸯躺下没多久,浑身出了层热汗,只好悄悄摸回去,打个地铺贪凉。他翻过身,腹部与地面隔物相贴,凉丝丝的煞是痛快。满足地打两个滚,抱着枕头兀自睡去。因着入睡太迟,这一日叶鸯醒得很迟。他睡着没过多久,江礼便醒来,看屋内另外两人睡得死沉,没好意思把人叫醒,任凭他们睡到饭点。吃喝嫖赌四者,打头的吃是方璋平生第一要务。当饭菜香气钻入他的鼻孔,他便禁不住撩拨,克服了重如泰山的疲惫沉重,闭着眼爬起身。他困,可他更饿,宁愿闭着眼吃饭,也不愿饿着肚皮安眠。眼周挂着两圈硕大的黑影,方璋披着外衣晃出屋门,游魂一般飘进饭香四溢的那间房,倪裳离得老远看见他迈着拖沓的脚步,疑惑地眨眨眼。叶鸯睡眠浅,醒得更早一些,却也早不到哪儿去,充其量多出个穿衣梳头的时间。两人手撑着脑袋,一副恹恹神情,眼睛半睁半闭,慢吞吞地吃饭吃菜,咀嚼吞咽,谁也不讲话,谁也不斗嘴,竟比平常要和睦几分。席间少了喧闹,有人胃口大开,有人食不下咽,而倪裳属于后者。她的视线在这两人面上横扫,心头疑云重重。夹了块肉放在碗里拿筷子戳着,心不在焉地说道:昨儿屋顶上有奇怪的响动,听着像鸟又好像人,不知你们是否也听到了这动静?是白天,还是夜里?江梨郁没领会她的意思,还在往嘴里塞菜。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较多,江礼夹了一筷子炒肉片送到她碗里,接过倪裳的话茬:夜间我睡得沉,没听见响动,白日里倒有鸟雀叽叽喳喳不停叫唤,吵得很。你们两个是没听到,我可听到了;我不光听见那东西乱跑,还亲眼看见他长个什么模样。叶鸯来了精神,呱唧呱唧开始胡侃,方璋被他吸引了注意,斜睨着他,打算听听他能怎样瞎编。小妹好奇心旺盛,连连追问道:那真是鸟儿吗?还是什么怪人?昨夜那东西非鸟非人,不过跟我们一样,生了胳膊腿总共四条,两只眼睛,一双眉毛,一只鼻子,一张嘴。叶鸯喝口稀粥,望向方璋,促狭地笑了,要论他的奇妙之处嘛,他长得跟你有几分相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方璋冷笑,假惺惺地奉承他:描绘得当真精彩,令我有身临其境,亲眼视物之感。只是不清楚这几分相像究竟有几分呢?他这算是自投罗网?叶鸯放下饭碗,矜持严肃地将人观察一通,末了答道:有几分相像可不好说。粗略一算,当有十分罢。方璋无言,憋着怒气摇了摇头,心口闷痛,好像要被他气出恶疾,当场暴毙。嘲弄过方璋,叶鸯心情大好,也不似先前那般沉闷了,换上旁的话题跟倪裳闲聊。江礼坐在一旁静静地听,时不时插上几句话,江梨郁倒是一刻不停地在吃,满满一盘炒肉片,起码半数进了她的腹中。叶鸯食欲不振,喝完半碗稀粥,咽下几筷子菜,已然到了极限。索性放下碗筷,倚在桌沿跟倪裳唠嗑。从前在金风玉露时,他便这样多话,而那时候他跟倪裳交谈的重点,总离不开叶景川。而今他刻意回避着与叶景川相关的事,倪裳有所察觉,并未揭穿。然而仅有坦荡面对,才可说明他已经真正放下,不再介怀,他遮遮掩掩的态度,反在倪裳心尖平添一笔怪异颜色。听他说着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倪裳觉得有哪儿不太对劲,脑海里有道光划过,可惜没能抓住。她眼睫微垂,盯着桌面出神,直到身边有人离席,才猛然惊醒。不吃了?她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回身望向站在门边的方璋。后者伸个懒腰,长出一口气,笑道:吃饱了,回去再睡一觉。吃了睡,睡了吃,哪天变成个大胖子,再没有姑娘愿意要你。叶鸯冷嘲热讽。方璋恶声恶气道:非得姑娘来要我吗?也是。叶鸯说,杀猪的卖肉的肯定乐意要你,并不非得是姑娘。曲解对方的意思,是把天聊死,把人气死的第一步。叶鸯一向做得很好。方璋怒火攻心,身形微晃,险些被他气昏。离开时同手同脚,甚至走错了方向。你看你把他气得倪裳喃喃说着,他最近可没去闹你,何必气他呢?他闹我和我气他,那是两码事嘛。叶鸯嘿嘿直笑,又道,趁如今还能让他生气,先折腾他几回,待到没法气着他了,也不感觉吃亏。你话里有话?江礼皱眉。叶鸯疾口否认:你多心了。他落荒而逃般离开饭桌,借口午后小憩,重又避入房中。但当江礼去屋内寻他,却找不见他的踪影。一个大活人在他们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未尝遗留下线索,他何时离开,去往何处,竟变成了无解之谜。☆、第 105 章小舟荡在波心,一泓秋水倒映山峦萧索,木叶纷纷摇落,于岸边洒下几片,如同画者手腕轻抖,往纸上泼了数滴与素净底色迥异的墨。日头不似仲夏时节那般毒辣,又不似深冬那般冷淡,恰到好处地挂在天穹正中央,散发着柔柔的光和热。叶鸯不喜日光直射,因此躺在舱内,半阖着眼听身侧环绕的潺潺水声。他依旧不会水,惧怕着传闻中会拖人下水做替死鬼的古怪东西,但不可否认,水面上的确要比他处更静谧一些。在佳期如梦,他静不下心来想事情,这不怪佳期如梦太喧闹,只怪他心志不坚,容易受外物干扰。他带了几件换洗衣裳,取了足够用的银两,留下一张给江礼的字条,便偷跑出来,向无人之地求一个心安。恰如前夜所想:天大地大,总有一个地方可令他静心,总有一个地方不会使得他日日夜夜睹物思人,感慨甚么物是人非。忽然感觉指间有些粘腻,叶鸯挣扎着起身,离开船顶下的阴凉,将手掌浸入水面浅层。凉丝丝的水流很快包裹住外来的客,轻柔地洗去尘灰,还他洁净。叶鸯抬起手,抖落晶莹水珠,眺望周围群山,一股清凉气息从心间升起,直把连日心忧扫荡而空。撑船者吹了声哨子,撩起衣摆在船头坐下,小舟不再移动,但风依然推着它,径自把它推到力所不能及之处。叶鸯回到舱内,不再侧卧或横躺,倒跟那名老者搭起了话。说是他找对方搭话,其实也不尽然。早在他登船时,老者就已同他交谈过,只不过简单说上两句就仓促终结。两人萍水相逢,也许能谈很多,也许一句话都不讲,而无论前者还是后者,皆是正常的。老人家是巫山本地人么?叶鸯问道,才上船时听见您的口音,似乎跟我师叔不太相同。老者掬水净手,随口回答:祖上原本在北地,不过早几十年前,就举家迁来此处,将它当作家乡,也未尝不可。一语尽了,略略颔首,把话题引到叶鸯身上:你这后生,言语间颇有几分北方人的味道。你从何处来?来此地作甚?晚辈出身北叶,家破人亡后,被一忠仆护送至无名山;去岁无名山生变,授业恩师避世隐居,我无家可归,只好来到巫山,投靠师叔。叶鸯直言不讳,将家底尽数抖搂出来,末了又道,人总说出师未捷身先死,可我这未曾出师的,竟也快要死了。由此能见,世事难料,朝不保夕。老者捋着花白胡须,沉吟不语,半晌才说:北叶是好地方,南江亦是好地方。从前几年见过这两家的孩子,都是极好的。叶鸯便笑:孩子的确都好,那大人呢?我不喜欢南江那糟老头子,也不怎么待见我爹,总感觉他们是如出一辙的心狠手辣。晚辈不才,看人仅能看个表面,不知老人家有何高见哪?南江仅有一个糟老头子,正是死去还没满整年的江州。老者敲了敲船桨,似是笑了,然而他的表情被掩藏在乱须之后,叶鸯看不清他的神情,就连他的心思都无从揣摩。我一介平民,不参与江湖事,更不曾与那两家人交游,并不知晓他们究竟是怎样品性。不过,料想你不会说谎,他们大约正如你所言,心狠手辣,罪孽满身。老人悠然叙道,语速缓慢,声调平稳,听不出他在这段言语中掺杂了何种感情。他许是不愿对此发表意见,所以抛出个模棱两可的说辞。叶鸯不去管这些,他的注意力被对方给他的评价吸引而去。转转眼珠,捧腹大笑:尚在无名山时,师父总嫌我爱扯谎,怎到了您这里,我竟成了实话实说的典范?老人家这般待我,我却知羞了。小孩子么,平日里扯两句谎,想少挨几顿骂,实属常态。我养过一双儿女,又养过孙儿、外孙,还能不晓得孩子们心中怎样想?退一步说,休看我如今老了,我也曾是小儿。老人咧嘴大笑,小事上说两句无妨,不要坏了大事便好。叶鸯思前想后,历数平生二十年,发觉自己还没因为说谎而坏过大事,底气足了起来。果真是叶景川那家伙从前看他不顺眼,惯爱吹毛求疵,下回见到叶景川,他一定要与其好好说道说道,按着对方的头给自己赔礼道歉。老人察觉到他情态的变化,因而问道:瞧你这眉毛都要飞出去的样子,是想到了何人、何事?还不是我那师父?叶鸯无所谓地耸耸肩,开始大倒苦水,在旁人面前把叶景川数落得一文不值。老者边笑边听他讲,又问:你已无兄弟姊妹,父母双亲,本是独身一人,无依无靠,身旁仅有他在,他怎不待你好些?叶景川嫌弃徒弟的时候是真嫌弃,可对人好的时候也是真好。叶鸯抿唇,不知应当如何作答。过了好久,才赧然回应:兴许是我从前太惹人厌,令他不快,看见我就觉得烦。稍稍停顿,继续说道:虽然他凶得很,性情也反复无常,但他也是我仅能倚仗的人了。我被亲人惯坏,总不想长大,拜入他门下之后也是这样。过去几年,外界风雨一直靠他挡着,一旦他不在,我连自己该何去何从都不晓得。对人生无望,也是因此?自然。叶鸯躺倒,怔怔望着船顶那一片乌黑,不再多言。船身轻颤,随后调转方向,往岸边行去。叶鸯阖眼,天光云影顷刻间静止,仿佛从未辗转,从未徘徊。及至岸边,叶鸯下船,回望一眼为他撑船的老者,讪讪地笑:多谢前辈不杀之恩。归家去罢。老者摆摆手,搁下船桨,上岸后,往城门的方向去了。叶鸯沉默着,久久无话。他似乎想通些事,可那真相又朦朦胧胧的,像罩了层烟水,打定主意不让他看分明。罢了,罢了。其余的也不必去管,他只需记住叶景川是个老王八蛋。这个认知使叶鸯心情大好,即刻抛弃烦恼,一溜小跑回了佳期如梦。江礼还在为他的突然失踪而气愤,这时看到他出现,登时一个箭步冲上前,揪住他的脖领子,质问他去往何处。叶鸯并不回答,只说江礼越来越像老妈妈。若是江礼脾气再火爆一点儿,还没等叶鸯自裁,就要先丧命于他手中。叶鸯对自己的认识其实还满清晰,很多时候他一开口,就是让人想打他。叶景川对他发火的原因有三:一是他做错了事,理应受到责罚;二是他说谎,企图逃避罪责;三是他嘴欠,常常顾左右而言他,对旁人的怒气视而不见,压根不懂何为服软。可惜叶鸯醒悟得太晚,或者说直至如今也未醒悟,叶景川想看到乖巧听话的他,确是要等到下辈子了。教出这么个不着调的徒弟,叶景川当真命苦。他和叶鸯生来不对盘,一个喜怒无常,一个惹人生怒,假如有下辈子,还是不相见得好。叶鸯感到一丝可惜,不过来生的事,只有到了那时才能知道。换而言之,下辈子的他,和如今的他有何关系?那已是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人了。兴许人也没有下辈子。有些饿了。叶鸯忽然说,晚间我们吃点儿什么?我还是想吃包子,趁着现在天色不晚,要不要上街去?谁要吃!你一天到晚只记得吃喝!江礼跳脚。叶鸯故作疑惑:但我听见你肚子叫了。谁谁肚子叫了?你说话要讲实证,不能凭空污蔑。江礼咽了口唾沫,固执地嘴硬。紧接着他的身体违背了他的意愿,肚子不听话地咕噜噜叫起来,叫声在空旷的楼内回荡,万分响亮。叶鸯随口说说,没成想他真饿了,顿时绷不住,笑弯了腰。笑过骂过,二人勾肩搭背,趁天幕未黑,跑上街去寻找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午间用饭时,叶鸯曾说方璋吃了睡睡了吃,迟早变成一头懒惰成性的肥猪,然而当他自己吃了睡睡了吃,肥猪一论便不再适用,他自诩劳逸结合,可谁也不知道他劳了哪门子劳。江礼点着灯给母亲写信,如往常一样劝她撤下针对叶鸯的悬赏,顺带旁敲侧击地告诉她外面很好,自己想多玩玩,待到过了年节再回家。他一面写着,一面往床上看,叶鸯正揉着腹部,猪一样不停哼哼。哼哼声极其影响江礼的思绪,早已在脑内编排好的说辞,一到落笔就要被打断,中断的次数多了,脑海当中所有词句皆惨遭抹除,化为惊人的空白。江礼愤然摔笔。嚯!你做什么啊!叶鸯大惊小怪,这笔长牙,咬到你手指头了?至于这么摔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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