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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1 / 1)

在这附近住了数月,山下每一处都已经跑遍,唯独那座山,江礼始终没上去过。南国也是有山的,奇峰险峰或秀美或陡峭,总具备别样风味,江礼看它们看得多了,不感觉有何新奇,倒是无名山这不奇不险更不出彩的地方,使他心生喜爱。阳光灿灿,无雨无风,山脚到山顶一派祥和宁静,把冬天都过成了春。江礼总算明白他家窗台上那些叽叽喳喳的鸟雀在叫唤些什么,它们大约和人一样,因难得的好天气而舒心。叶鸯昨儿没挨揍,今天就放肆了,江礼抵达时,他正在房顶上晒太阳,好似一只惬意的大猫在晾晒自己蓬松又柔软的毛。日光温暖,晒得他很舒适,若是那屋顶并非斜坡,而是像北方民居那样平坦,他说不定会更加舒适。叶景川于书房内闭门不出,也许正读书,也许正打坐,江礼朝那边扫了一眼,无意出声惊扰。他昨日便已说过要前来拜访,这时候再打招呼,便显得怪异,还不如直接爬上房顶找叶鸯闲聊。心念电转之间,屋顶上那家伙翻了个身,随后又转了个向,趴在屋脊上眯着眼看他,如此情态着实同猫儿有七八分像。江礼再度忆起昨日妲己妺喜一言,抿了抿嘴,感觉此人与那祸国殃民的妖孽相去不远。妲己是狐狸精,叶鸯呢?是小鸟,还是小猫?江小公子立在屋前,定定地看了他好久,才绕至一旁寻找竹梯,顺着梯子爬上房顶。这时叶鸯仍旧挂在屋脊上,将自己扯作长长的一大条,他明知江礼也爬了上来,却固执地不肯挪窝,迫使对方屈居于他脚畔的一小块房顶,在那里抱膝而坐。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任叶鸯百般作妖,江礼自有对策。他托着下巴暗暗思忖,没过一会儿,顺着梯子爬下去,站在屋前给竹梯换个位置,再爬上房顶,就坐到了叶鸯脑袋旁边。叶鸯低咳两声,被他的奇招打败,迫不得己起身,给他让出空位,又掸掸衣上浮尘轻灰,道:我等了你好久,为了等你,连师父都不陪了。你要与我说什么事,尽快说来听听,若我师父等得急了,心情差劲,咱们二人都没好果子吃。这倒不是他信口胡言,叶大侠的坏脾气,江礼已领教过一回,那恐怖景象在他心上留下了浓重的阴影,直叫他今生不想体会第二次。不由自主地打个哆嗦,往阳光可直射处蹭了蹭,却依然不愿开口。哎,你这人也真稀奇,昨儿说要与我闲聊,有好些话想讲,如今真来了我家,又什么都不说。叶鸯看江礼不作声,便躺了回去,双眼半睁半闭,模样十足懒散。江礼不住瞟他,好像真有话要说,可话到嘴边,忽被吞下,直到最后,它都还憋在肚子里,没有说出来的机会。他说也好,不说也无事,横竖叶鸯闲人一个,听或不听他的倾诉,都无甚差别。两人一坐一卧,竟是沉寂着晒起了太阳,他们不嫌无趣,可是恐怕连天上太阳都要嫌他们无聊。光芒太刺眼,照得叶鸯头痛,闭了会儿眼睛,抬起手臂遮在脸上,这才舒服了点儿。缓过暴晒的一阵,凉风忽而吹来,云被推到太阳前方,遮挡住它一部分的光线,日照之威力稍有减弱,叶鸯蹬了蹬腿,突然说:你爹赶来找你,也有他的理由,今年过了年,就随他回去罢?不大想回去。江礼黯然,在那呆得久了,没什么意思。小祖宗,那是你家,不是别的什么地方,跑得再远,也得回去。叶鸯坐起,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话说回来你这些年去过北地?为何我听你讲话,总有点北方人士的味道?你们南国的孩子,不都受不了严寒气候么,怎会往北方跑?塞北雪山之寒,我们当然无法承受,那山顶积雪终年不化,纵然是春夏也难捱。不过,平原一带倒还可以,我曾去过一两回,是在春天。江礼耐心解释,絮絮说了不少,我曾有过北方的朋友与他相处一久,口音便拐了弯,在那之后想过要改,却总也改不过来。叶鸯拍拍大腿,笑道:既然改不过来,那就不改了。你这朋友是北方人,却不知他是北方哪里人?这我不清楚。那是早些年认识的朋友了,已有很久不曾联系。此事说来话长,一提起它我就心烦你道我为何不待见我爹?还不是因为他管得忒宽,连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都要管,他哪里是在养孩子,他是在养他自己。江小公子神情郁闷,眉宇间笼着层乌云,倒豆子似的叭叭叭吐出一大堆话来。叶鸯注视着他,突然哈哈大笑:你来找我,无非是为说这些事罢?早说不就好了,偏要坐在那不出声,跟闷葫芦似的,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江礼吃惊,这才察觉他在变相套话。面上乌云顷刻间散了,换上一片红霞,又恢复了原本闷不做声的样子,河蚌一般紧紧闭着嘴巴。那诱使他开口的家伙却不知悔改,不懂得何为见好就收,反而笑嘻嘻地缠住他问东问西:你若本就与父亲相似,他便无需挖空心思去想怎样改造你,你也不会因他举措而恼怒,所以你们父子二人,其间必定有严重分歧。令你反感他的,是哪件事?是你喜欢的姑娘他不喜欢,还是你讨厌的姑娘他偏偏喜爱,还要许配给你做妻子?这人,三句话不离娶妻,和他讲正经的,他就要瞎扯。既然他爱说,为甚不去他男人面前说?江礼翻个白眼,撇了撇嘴,表示不齿,不愿回答。过了片刻,忽又改变主意,打算一举消除他的疑惑,好叫他安静,便清清嗓子说道:真想听?叶鸯忙不迭点头,满眼闪烁着兴奋,嘴上却仍端着架子:倒也不是我想听,只是觉得你憋得太久,容易心里难受,不如今日一吐为快。真会找冠冕堂皇的理由。江礼一时无语,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近了听。叶鸯故作犹豫,挣扎几回才挨过来,听见江小公子说:我不讨厌妺喜和妲己。什么?叶鸯起初以为他在开玩笑,可往深层一想,这话好似别有含义。☆、第 62 章那天以后,江小公子再没来过,叶鸯向师父打听,向倪裳打听,未能得到想要的结果。最后,竟是那曾接了生意要取江礼性命的姑娘告知他此人近日动向,原来江礼之所以不出现,是因为他爹还没走,他大姐又离了南江,跑来无名山。江家人对无名山究竟有怎样的执着,竟接二连三地来到这里?叶鸯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却想通了师父和倪裳对此事三缄其口的缘由。他们二人不对他说,无非是怕他听到江怡的名字,心里不爽,可江怡也无错处,他犯不着跟女孩子过不去,更遑论找她的麻烦。江礼留下的那句似是而非的话语,始终在叶鸯心尖尖上打着转。他那句话似乎在说叶鸯本人,又仿佛在讲天下诸多女孩子。叶鸯那时问他,他意味深长地笑笑,显然是有所保留,不打算在这时候揭晓答案,可叶鸯抓心挠肝,急不可耐,非得听他亲口道出个中秘密,否则不能痛快。大姐和父亲一左一右,绊住了江礼的脚步,堵住了小院的出入口,外头的人踌躇着不敢进入,里面的人憋屈着不敢走出。叶鸯被满腹疑问困扰得睡不好觉,不由再次记上了江礼的账,但当他眼前浮现出江礼憋闷的神情之时,账本竟化成了轻飘飘的烟雾,随风散尽。罢了罢了,他也难受,一报还一报,两边恰好扯平。叶鸯拍拍大腿,决定不计较江小公子这一回两回的失误,谁没有个行差踏错的时候呢?况且,江小公子身上不全是错,他无意中也办了好事。多亏他拖住江州,叶鸯才能够大摇大摆地独自一人下山晃荡。江州为盯住儿子,每天跟块狗皮膏药似的紧紧黏在江礼屁股后头,江礼不外出,在家窝着,他也跟江礼一起窝着,父子二人如此,真真便宜了叶鸯。这小细节,却也不是叶鸯自己发掘到的,他躲在无名山里不做实事,哪儿能探查到这些?江礼的近况,皆是倪裳手下那名唤清双的姑娘为他说明,虽不清楚这女孩是否真去看过,但信她总比不信她强。清双姑娘来了数日,帮倪裳姐打理了金风玉露之内不少东西,还要时不时跑到江礼的小院子替叶鸯瞧上两眼,当真成了个大忙人。她本人对此全无怨言,但倪裳看不下去,揪着叶鸯的耳朵训了两回,直到叶鸯保证不再打听江礼,方松开他脆弱的耳朵。年关将至,山下气氛热闹起来,叶鸯以为清双姑娘会在此过节,然而早在那之前,她便离开无名山,回到了佳期如梦。正好似叶鸯视无名山为家一般,她同样把巫山看作她的家,佳期如梦在外人眼里上不了台面,于她而言却是最熟悉的地方,不论什么节日,她都要回到那里度过。叶鸯不觉她的认知有何不妥,反感到她身上带了那么一点侠气,本是无家可归之人,漂泊好比无根浮萍,竟也在这江湖中找到了一个家乡,不可谓不奇妙。世间多的是人想回家,想一辈子在家中呆着,叶鸯早先认识的一群人当中,方师叔就是这样,如今结识了清双姑娘,她亦同方鹭相似,有一双装满了故园的眼瞳。由他们二人出发,联想到天南海北到处浪荡的某几个家伙,叶鸯不禁哑然。有恋家的人,当然就有不着家的,恋家者之所以恋家,其缘故大抵相同,而在外浪荡的游子,则各有各的理由。叶景川是不愿回,不敢回,江礼则是厌恶那个家,至于方璋么,不过喜新厌旧而已。脑内转着乱七八糟想法时,叶鸯正趴在床上,怀里抱着枕头,背后抵着师父的一双手,师妹也在屋里,正于桌旁刺绣。他们倒没有厚颜无耻到玷污小姑娘的视线,叶景川只是在给他捏肩,叶鸯兀自出神,忽然肩上力道稍微重了,登时按出他几声叫唤。叶景川皱着眉,伸手给徒弟的脑袋来了一记,问道:做师父的给你充当苦力,你却在做什么白日梦?好端端地想事情,你平白无故扰我作甚?叶鸯不满,回身想打他,却被他一把按住,停留在背上的左手飞快地点了两下。他点到的两处,不晓得是哪些个穴位,叶鸯虽无特殊感觉,但身体仍旧下意识地僵直,当即不敢乱动,只得恼怒地望向他,眼神中透露出无声的谴责。然而叶景川仅仅是同他闹着玩,不存别的心思,叶鸯没有特别感觉,那是因为师父点到的位置压根和穴道无关。他平素就游手好闲,更曾经扬言今生不涉及医术,穴位筋脉所在之处他从来不记,叶景川拿这招骗他,一骗一个准。适才在想何事?快说真话,我已点了你的穴,你若说谎,将会腹痛不止。叶景川半恐吓半威胁,借着身躯遮挡,右手在叶鸯下巴上捏了捏。真让他知道自己在想别人,怕不是醋坛子打翻,酸溜溜地过年,一股醋味飘到明年去!叶鸯本能地抗拒,可刚要撒谎,小腹蓦地抽痛。脸色登时一变,惶恐不安地望向师父,低声说:我不过是在想,方鹭师叔和清双姑娘都恋家,你跟妞妞,还有江小公子,倒是不一样,总到外面瞎跑瞎闹。我每日都在家,你说我不恋家?我看你在讲笑话。叶景川愠怒,回首唤小鲤鱼,宝贝徒弟,你且说说,你师兄是否成天胡说八道,浑不着调?小鲤鱼手捧刺绣,朝他们这里看了一眼,脆生生答道:师父说得是!她那边话音刚落,叶鸯立时鬼哭狼嚎:叶景川!你怎么一点点道理都不讲!我不想说真话,你偏逼着我说,我说了你又不高兴,还想罚我!叶景川被他吵得头痛,扬手在他臀上拍了一掌,怒道:谁要罚你!闭嘴!乖乖趴好!师父这是嫌他烦,不想听他吵闹,要继续给他捏肩了。叶鸯心中暗喜,表面上仍假装委屈。撇着嘴趴好,感受到师父的手再次搭上身来,那温热触感令他心思忽地一拐,拐到了歪歪斜斜的小巷里。巷中寂静,静中却隐约有声,侧耳倾听,耳畔环绕着的,居然是肉体相撞击的声响。登时一惊,发觉那声音竟是来自于脑海深处,看来是深深刻下了磨不灭的印记。心中有鬼,寻常动作也非比寻常。叶鸯的脸一下烧红,愈发用力地抱紧怀中那只枕头。叶景川觉察到他的不对劲,见他耳根颜色有异,当场发笑:看来我点的那处,倒让你诚实了不少。鉴于师妹在场,叶鸯没敢发声,把脸埋得更深,期盼他的手尽快挪开,不要再殷勤伺候,将人往深渊推落。叶景川明白他的意图,只佯装不知,一双手贴得更紧,呼吸也近在咫尺,清晰可闻,而在小师妹看来,他们二人乃是凑近了讲话,倒没哪里稀奇。僵持几息,未能分出胜负,反成了两败俱伤。叶鸯觉出师父气息紊乱,将脑袋从枕头里□□,上下打量他一圈,探手在他腿上轻拍,调侃道:师父累啦?你少说话,听见你声音就觉得烦。叶景川把徒弟按回去,敲敲他的右肩,舒服了没有?要是还疼,再给你多按几下?叶鸯不答。叶景川疑惑,歪着头看他,搞不懂他又在闹什么脾气。你不是嫌我烦吗?叶鸯粲然一笑,你嫌我烦,我便闭嘴;这样,你该舒服了罢?不久前确实讲过类似内容的话,他非要提,也不能说他错。叶景川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对,半晌叹了口气,说:是为师的错。小鲤鱼这妮子看热闹不嫌事大,连他们在掰扯什么都没听明白,就急着捣乱:师父莫要给他道歉,他专会得寸进尺,您给他三分颜色,他立马开个染坊出来给人看。你这些话都跟谁学的?叶鸯问,以前你听话得很,今年是怎么一回事?师妹不予回应,冲他扮个鬼脸,低头继续专心致志地绣花。叶景川在旁嗤笑出声,替她分辩:许是发现了你的真面目,不骂你两句不能行。但凡是人,皆有两面,叶景川都还有几张不同的脸孔,怎好意思说别人?叶鸯不服,认为他们俩在找借口。针对便针对,硬要搬个理由出来,不是欲盖弥彰又是什么?唇枪舌剑几番交锋,叶鸯终是辩不过师父,败下阵来。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远不及叶景川半分,师父想把他扳倒,简直易如反掌。叶鸯眼看吃亏,面子也讨不回来,不由气闷,但又没旁的办法,只好翻过身去,面朝墙壁侧卧,不同师父讲话。没过多久,忽然感到无聊,于是揉着肩坐起来,问桌边绣花的师妹:今儿天气还行,咱到街上玩会儿?还上街呀?小鲤鱼大感惊奇,你前些天摔了跤,应当静养才是,为何每天都闲不住,要往外跑?师妹比叶鸯懂事,知道受了伤就该好好养伤,而不是去折腾别的,可叶鸯向来心大,瞧不上所谓休养生息那一套。他生长得极其野蛮,摔了胳膊腿还要上蹿下跳,肚子破了口还要喝酒吃肉,俱是他干出来的事,指望他安安生生躺床上养病,那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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