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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1 / 1)

的确,今年的叶景川和从前相比有很大不同,其中最大的不同,就体现在他对待叶鸯的态度上。他的转变并非一夕之功,而是细水长流,叶鸯与之相处,察觉不出来他变化得有多明显,可若是前一年的叶鸯看到此刻的叶景川,定要高声大喊妖孽快滚,还我师父。想到那场面,叶鸯绷不住,嘴角漾起笑意。看见他笑,叶景川也笑,又从下一只礼盒中摸出块圆溜溜自带花纹的小石头,塞到徒弟手里:这倒不是赠予我的。你和江家那小公子交情不错?他竟还惦记着给你送礼。江家他还好意思说江家。叶鸯干笑两声,道:那小子还不错,你们清算仇怨时,尽量放他一马。我还当你早就忘了我们百般劳累是为谁,没想到你记得。叶景川忽然凑近,刻意压低声音说,看在我帮你到这地步,付些酬劳如何?要甚酬劳?叶鸯无奈,清亮亮眼瞳望着他,等他发话。只要不是洗衣做饭,别的都还好说,叶鸯盼望他千万不要强人所难,非要徒弟下厨。盼望还是管点用处的,叶景川越挨越近了,呼吸声近在咫尺,叶鸯耳根烧红,情不自禁闭了眼,随后便听他说:你素来不粘我,我做长辈做得一点意思没有。趁着此时没人看见,你不妨与我亲近亲近?语罢,戳戳叶鸯肩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脸。谁道没人?前院那可都是人!你耍流氓可别对着徒弟耍,卖弄风骚也别对着徒弟骚。叶鸯伸手推他,没能推动,看他期待,居然不忍心拒绝,踌躇片刻,吞回才说过的那两句话,施舍给他一次亲近。和师父亲近完了,叶鸯腾地站起,要到前院里以同样法子答谢方师叔。叶景川忙伸手拦,好说歹说把人劝住,师徒俩一起捡拾散乱满地的物品,捡着捡着,手指碰到一处,轻轻勾了两下,狗师父色心又起,妄图奢求第二次亲近。第二次亲近的是叶景川的脸颊和叶鸯的手掌。第三次上阵的,恐怕会是叶鸯的鞋底。叶鸯抱走自己想要的小玩意儿,回屋自娱自乐去了,徒留叶景川一人对空山诉衷情,满腔哀怨难说。方鹭不知发生何事,再次绕回后山,看叶鸯不在,便架走他师父回前院待客。那些客人,或许是想拉拢叶大侠的,或许是叶大侠想要拉拢的,放在往年,无需方鹭来请,叶景川自会与他们把酒详谈,然而今时非昨日,叶景川如今想笼络住的人心,只有那一颗而已。这人哪,就是见色起意的坯子,他与美色朝夕相处,难保不被其所迷。主人家来得晚了,当要自罚一杯。叶景川在一片笑声中干了杯酒,忽而想道:倘若哪天,叶鸯有了中意的姑娘,那交杯酒,该要同这姑娘喝了罢?年节忙忙碌碌迷迷瞪瞪就那样过去了,雪还没在无名山居留多久,很快又回到天上去,大抵美好事物总是不长久,细小雪花也不例外。方璋今年又没看够雪,怏怏不乐随着师父返回巫山。这些天来方鹭把他教训了个够,他走之前叶鸯看他脸上通红通红带着个巴掌印子,想来不是他自己下手往那儿拍。送走方璋,叶鸯回屋便睡,叶景川悄悄摸进来,在他身边不走。叶鸯知道师父来了,却懒得睁眼看,更加懒得动嘴,任由他在屋里呆着,做另一种枕边人。叶景川并未打扰徒弟的好梦,只是在他身侧躺着,闭目养神。叶鸯惯会搅得师父睡不好觉,叶景川却没那坏习惯,他晓得睡不好是多痛苦的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他也懂,尽管叶鸯老让他窝火,但在睡觉这等事上,他只能让步,否则会招惹来叶鸯的报复,到最后两败俱伤。刚阖眼时,叶景川就进了屋,再睁开眼,他居然还在。叶鸯见怪不怪,故意在他胸前拍了两下,把人唤回神,不怀好意地问道:你可是想女人了?瞧你天天来我这里,莫不是寂寞空虚,浑身发冷?前些时候那群人给你送礼,五湖四海大江南北的东西可都有,你若忍不住,不妨变卖其中一两样,回头充当嫖资。你何时见我去嫖过?此语引得叶景川不快,反手往徒弟颊边一拧,听到呼痛,才松了手劲。叶鸯两眼泪汪汪,伸着胳膊要把他往床下推,结果又没能推成,双方交手两回合,叶鸯受制于人,见势不妙,意图打滚撒泼。手脚皆被压着,打滚是没法打,一时语塞,撒泼亦无法撒。叶鸯气闷,张嘴咬人,以为这样能逼退师父,怎料师父脑筋搭错位置,非但不退,甚至还凑上前来,回敬一口。让他咬过的地方跟中了毒似的,又酸又痒又疼又麻,叶鸯连连吸气,忍受不住此等刑罚,极没骨气地求饶:师父,我错了,您饶了我罢。您想咬,不如下山咬别人去?我这浑身没几两肉,经不住您咬啊。没几两肉岂不更好?要是摊上个膘肥体壮的,几人下得去口?叶景川哼笑,却未反驳。松开禁锢,拉叶鸯起身,指腹按压在留着牙印的那处摩挲,叶鸯许是觉得痒,笑着躲避,不过多时又钻回被子里,仅露出一双眼来窥探,好似在等他出去。他等人出去,那人却不出去。叶景川勾起他一缕头发,全神贯注梳理着,随后说:今年该十九了。唔。叶鸯不知他何意,含糊应承。今年是十九了,他待如何?当初上无名山时,可从未听说叶景川这儿有甚么不成文的规矩,叶景川待会儿若是说徒弟到了十九岁必须出师,那便是打马后炮了。但叶景川说的,倒也非是出师,他只是问:你可有钟意的姑娘?钟意的姑娘?那种生物难道是真实存在的么?叶鸯蹙眉不语,接着摇了摇头。他摇头那一刻,叶景川眼中一亮,旋即又暗下去,将那已重复过许多次的话又讲一遍:你少和江小公子来往罢。好端端的,提他作甚?我看他挺好,怎么,你不喜欢?叶鸯惊奇,我与他吃喝玩乐,想来也不碍你的事,你管得未免太多。的确不大喜欢。叶景川隔着被子,在他腰上掐一把,语气凉凉的。叶鸯觉察他在生气,顿时更觉奇妙:徒弟和谁走得近,他居然也要多管,就算是亲爹,也没道理管那么许多,更何况是师父?再者,他同江礼明摆着是冤家对头,叶景川从何看出他们两人关系不错?既然你不大喜欢,那我下次见着他就打他一顿,他要问我,我便说是替师父出气。叶鸯嘀嘀咕咕,半认真半敷衍,叶景川盯着瞧了一会儿,总算将他放过。二人接连起身,叶鸯整整衣襟,方要下床,突然忆起某个问题,便扯住叶景川的衣袖,把人留住:你如今为何不做师祖了?我记得你从前好为人祖父,何以转了性子?叶景川答:我叫你孙子,你却叫我父亲,岂不乱了辈分?况且,总把我往老了叫,就会越叫越老;我还年轻,不想做那黄土埋到半截,躺棺材里出气多进气少的糟老头。从今往后,仍叫我师父罢,若你愿意,叫声哥哥亦可。还当他开了窍,意识到死要面子是罪过,没成想他是换了种方式要面子。叶鸯撇嘴,故意恶心他,唤了声哥哥,却没成功恶心到,反倒把自己整得浑身哆嗦,难受到了极点,嘟哝两声,失去外出兴致,再次缩回被窝。我还没嫌弃你,你竟敢嫌弃我。你这小废物,都快十九了还每天无所事事,给我起床,别老在窝里躺着。叶景川面露鄙夷神色,拽走叶鸯身上被子,令他穿着层单薄衣裳晾在床上。叶鸯猛地受凉,连打三个喷嚏,自觉丢脸丢到姥姥家,揉揉鼻尖,满怀怨怼地起身,夺回叶景川手中棉被,泄愤般甩回床上,赤着脚往外蹦跶。叶景川拽他回来穿鞋,他倒好,穿上了鞋,猛地往人怀中一抓,光天化日之下抢走翠玉貔貅,一阵清风似的吹刮出屋,不知要去哪处逍遥。☆、第 37 章江礼再次现身于无名山一带时,孤身一人,未带随从,只拖了俩铺盖卷儿,扛了包衣物,沉着张脸来到山脚下某处定居。根据倪裳的可靠情报,江小公子不知何故,跟自己的最大金主亲爹亲妈闹掰了,所以离家出走,挑了个最近最熟悉的去处。别人想要爹妈还没有呢,他有爹有娘竟还不珍惜!叶鸯难以理解他的举动,但看他一个人居住,生活多有不便,最后还是主动伸手去帮了他的忙,叶景川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少和江小公子牵扯上关系,他全都抛到脑后,忘得精光。春寒料峭,风未回暖,江礼只带了薄薄几层被褥,夜里自然是睡不安稳,但他顾忌着颜面,这事竟也不向人说;叶鸯看他又染了风寒,多嘴问了一句,才发觉这小子毫无出走经验,带被褥带得不对,以至于夜里着凉。自作主张替人换了被褥,得来江礼真心实意的道谢,叶鸯顺着杆子往上爬,逗着江礼唤了几声大哥,方才作罢。他长江礼一岁,因此江礼这声哥,喊得着实不亏。然而,不吃亏并不等同于占便宜,那占了便宜的是叶鸯,绝非江礼。从未干过重活的小公子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看叶鸯忙里忙外。初春的井水还未脱离冬的掌控,手掌浸入水里,皮肉都冻得像结了层冰,江礼旁观叶鸯替他擦门窗,情难自禁打了个哆嗦,道:若是太冷,就算了罢?冷?那是因为你不动,所以才冷。像我这样动个不停,断然不会冷。叶鸯擦净门窗,转回屋内擦起桌椅,江礼干瞪着眼,过了半晌,将信将疑地拈起一块湿布,浸透冷水学着他的样子擦。没擦两下,先冻得打个喷嚏,只好把那抹布放回原位,乖乖躺回床上装死。小少爷含着金汤匙长大,本该一生无忧,可他耐不住寂寞,竟丢弃了原有的一切,心甘情愿跑到无名山这儿遭罪。瞧他来了几日,他爹娘也不差人照看他,想必吵得十分厉害,兴许是断绝了关系也说不定。假如当真断了联系,那倒不错,叶鸯满喜欢逗这小子,只是瞧不上他家人,若他和他父亲从此不再来往,叶鸯不介意师父多收个徒弟。江礼被娇惯着养大,做饭洗衣劈柴火样样不行,叶鸯私自认定他浑身上下拿得出手的仅有剑术,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观察了几日,果然如此。不过,江礼的剑法倒有几分意思,不花哨,却很实用,像是专门创出来用于杀人的剑术,招招致命。上一次看到这样的剑招,似乎是在叶景川那里,但师父和江礼所用的不是同一套剑法,至多有些相似之处,因而叶鸯并未将他们二人扯上关系。叶景川姓叶,又不姓江,他和北叶都没关系呢,怎会与南江有瓜葛?叶鸯摇头,拧干抹布,将它们晾在院子里,春日的阳光下,显露出一块又一块即将干涸的水渍。再绕回屋里,给江小公子喂药,叶鸯忽然感到自己命苦得很,这也许就叫天生的劳碌命罢!这几个月来,他自己病完,就去伺候师父,伺候完师父,又去侍弄方璋,好容易熬到师父痊愈,方璋回了巫山,结果凭空多出个江礼。江礼是他仇人之子,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对人如此上心,可对方既然唤他一声大哥,这能帮的忙,还是要帮。叶鸯叹息,舀了一勺子药汤,送到江礼嘴边,哄骗道:喝了罢,是甜的。那药甜不甜,光闻味道就能闻出来,江礼皱皱鼻子,撇开脸不愿喝它。叶鸯心道这臭小子不好蒙骗,比叶景川还难缠,得想个法子哄他喝药,不然这病老不好,回头两腿一蹬,魂归阴曹,可就麻烦了。稍稍思索片刻,把药碗暂且搁置一旁,从怀中掏出个纸包,在江礼眼前晃晃。江礼识得那纸包,当即伸手去抓,嘴里说着:你既有糖,为何不早拿出来?待我吃颗糖,再去喝那碗药。叶鸯仗着他病中软弱无力,手臂一抬,教江礼和那包糖块错过,冲着药碗努努嘴:糖太少,不够你吃。你先喝药,待喝完了,我再给你。江礼还未上过他的当,对他此言深信不疑,有道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江小公子把叶鸯当作了君子,殊不知叶鸯乃真小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篇谎话也好,逢场作戏也好,皆是他达成目的所用招数。满怀着对叶鸯的信任,江礼仰头把药汤一饮而尽,喝完了,捧着那只空碗给叶鸯看,眼巴巴等他给块糖吃。而叶鸯展开纸包,一层,两层,三层。到了最后,居然什么也没有,这家伙,竟藏了包纸在身上!江礼气急败坏,想把药汤泼他身上,低头一看,发觉药碗已空荡荡,药汤早进了自己腹中,要想泼他点东西,只能吐口唾沫,叫他恶心恶心。那等不雅事情,江小公子不可能做,他光是想了想,不曾付诸实际。他的怒火,只能支撑他重重放下药碗,至于别的,纵有念头,却也有心无力,干不出了。歇了好一阵子,叶鸯放松警惕,低头专注地折手中几张纸,一会儿折个花棉袄,一会儿折个大棉裤。江礼不会叠这样小东西,登时来了兴致,打床上弹起来,趴在枕边看叶鸯折纸。看了许久,还没看懂那薄薄一张纸是怎样变作了棉袄棉裤,叶鸯掌心又变了艘小船出来。江礼双眼闪闪发亮,找他要了张纸,有样学样地在那跟着他折,然而只学会了造船,缝制衣裤等仍然一窍不通。看他模样,倒好像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叶鸯心下暗笑,不由窃喜。同江礼交往,可以毫不设防,亦不用费尽心思猜度,这可比跟叶景川相处轻松愉快得多。只是,某些互帮互助的事情,同师父做得,同江小公子做不得。想到此处,叶鸯红着脸咳嗽起来,为掩饰自己的反常,他打听起江礼出走的缘由。江礼本人没觉得那有何不能说,倒豆子般一五一十讲了个遍,听他讲过一次,叶鸯便听懂了,无非是爹娘不愿意让儿子总出远门,可儿子不收心,老惦记着无名山,双方因此起了争执,江礼负气出走,卷了铺盖便跑来此地,准备听天由命,随意死生。听到此处,叶鸯忽而发笑,好在这边有人看他可怜,时常来瞅他两眼,不然,可真的要命由天定,随意死,随意生了。知道他在笑什么,江礼没好气地给了他一拳,这一拳下去,正好砸到叶鸯胸口处一块硬硬的东西,砸得他手生疼。叶鸯尚未作出反应,江礼就先有了动作,伸手一勾,把那硌人的小物件勾出来,仔细打量,突然愣在当场,久久未有言语。叶鸯心中叫苦不迭:那被江礼掏出来的,不是翠玉貔貅,又是什么东西?追悔莫及,追悔莫及!叶景川叫他把翠玉貔貅搁在山上,还劝他少同江礼接触,可师父的两大建议,叶鸯全都没听。这回可好,大事不妙,江小公子发现了翠玉貔貅,假若他知晓此物来历,自己该怎样扯谎,该怎样圆谎?见江礼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叶鸯紧张得手心出了一层汗,可江礼并未质问他身份,而是抓了他衣袖摇晃:此物你从何处得来?!这不是甚么好东西,为何将它带在身上!咦?叶鸯故作吃惊,玉质莹润,雕琢精细,怎么不是好东西?我从铺子里买来它,一直带在身上,你休想糊弄我,将它据为己有。北叶遗物,总归不祥。江礼咳嗽,撑着床板坐正身体,虽不知你是被哪家骗了,但这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少带它出来到处招摇。幸好你这次遇上的是我,假如遇到其他江家人,早就血溅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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