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启十六年,九月二十三日,夜。]
“一步,两步,三步……”
“二十二,二十三……”
“头痛……“
“一步,两步,三步……”
“又数错了……”
“一步,两步,一步两步……”
“……我又走到这里了,为什么总是这样呢?”
云树睁开了眼睛,向四周望去,黑色的望北城包围着他。
自从上一次秋熠对他使用了窥魂之术,当云树再次无意识地来到这个梦境,便又现身在了望北城中。这些天,在又经历了几场噩梦后,他再一次走到了城池的边缘。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不详又压抑的感觉,也在逐渐加重着。
不过,云树倒是有了一些新的认识——站在这座黑色的城池内部,那些不好的感觉,会或多或少的淡化一些。
但是,他一直在前行着,终究会在某一刻走出望北,再次面对那些好似是命中注定的恐惧,和未知的黑色荒原。
周围是望北西城门外的月城城墙,出了前方不过五十丈的城门,便是望北之外。
寒毛慢慢地竖起来。
“他们说过,大家都说过,这里的东西,都是假的……我要把我的勇气,带到这个梦里面!”
“勇气,勇气……”
云树不停地重复说着话,喘着粗气,顶着无法诉说的恐惧感,一步又一步,走入了月城之中。
冰冷,坚硬。
蹲下身,他的手摸上黑色的地砖,用力蹭了蹭,再看指尖,上面什么都没有沾上。在砖石上蒙着的黑,不是涂上去的。似乎,它本来就是这个颜色。
“就像是,真得一样……”
“可是,那个望北城呢?”
“那个有院子,有酒馆,有人的望北城。”
“……哪个才是真的?!”
疑惑和恐惧,开始挡不住地涌上心头。
“不,不,这个是假的……”云树咬紧了牙,扯开了自己的胸口。
胸口那一片的皮肤下,透着肋骨的轮廓,他的心脏,就在肋骨下面暴躁地跳动着。很多天前,他用只剩下骨头的手,戳开了自己的胸膛,取出了它。现在,他的血肉又回来了。
与当时的黑色火焰,和各种极端的情绪带来的无法忍受的痛楚相比起来——
想要掏出并捏碎自己的心脏,这种自弃的邪念,和那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蛊惑,更令云树在心底里发怵!
“你,只是个幻觉,从我的脑子里长出来,想把我永远留在这里……”
一遍又一遍,云树闭目,在心中反复念着这句话。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中也越来越热,勇念自心脏中腾起,一点一点冲破着恐怖布起来的蛛网。
“假如,有刀的话……”
“假如……我有刀?”
“假如我有一把刀!”
“我要……一把刀!一把我的刀!”
开目之时,云树下意识地将手握紧——
清晰的触感……
云树愣住,慢慢将目光转下,手臂随之抬起。
刀!
一把银色的两尺短刀!
极度的诧异,而后是极度的惊喜!接着,极度的脱力感,由身到心地将云树占据。身子瞬间便开始发软,他不由得坐倒在地。
“这是,刀……真是的刀……”云树喃喃自语着,喜悦又疑惑。
仅仅是通过一个念头,自己就得到了一把刀?
而且,现在的他变得格外虚弱,难道这是得到它的代价?
“这又是怎么回事?”云树费力地抬起右手,将那把短刀放在膝上,仔细观瞧。
它只有两指半宽度,刃的弧度很小,自刀尖到末柄,通体都是银色。在这个眼睛里永远都铺满了黑色的世界中,这抹亮银,一下子就照进了他的心房。
云树一眼不眨地看着它,越看,便越觉得发自内心地喜爱。握着它,便会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这把刀,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就连脉搏,似乎都可以传递到刀身上。
“这是我的刀,这是我的刀……那么,我该叫它什么呢?”
“或许,我可以叫它,一个打五个?比木头的那把黑刀还多俩……不行不行,总感觉有点傻。”
“对了,貌似战王的刀叫白马江山?他的刀有七尺长,我的这么短……叫小马江山怎么样?”
“不行不行,更傻……”
头一次,云树在这个沉闷,压抑,而又恐怖的地方微笑起来。
心里想着这些,他带着依然未褪的笑容抬起了头,看着弥漫在天空之上的黑灰色浓雾。
“算了,等见到师父他们,我该和他们商量一下,听听他们的意见,起一个符合它的名字!”
过了很久,他才感觉到力量恢复了一些,精神也振奋不少。云树撑膝站起,凝视着手上的银刀。
“希望你不是幻觉,如果你能一直在我的手里,这个地方也就没那么可怕了吧?”
他抬起头,上下扫视着高大的城墙,握刀的手紧了紧。然后,云树走入了城门下的甬道。“沓沓”的脚步声,在空洞的甬道里回响。
云树忽然站住,脸上全是惊讶。
“不对劲……不对劲!”他在心里狂喊道。
然后,云树用力一跺脚!
回声响彻在甬道内……
“声音,声音!”
没错,是声音。这是他自己的回声,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这里,居然有了声音?或者说……我能听到了?!”
除了些微的惊喜,在云树心里出现的,更多的还是担忧与忐忑。
这个一直死寂沉沉的世界,开始不一样了。它慢慢地对他敞开了怀抱,或者,对他张开了吞噬一切的嘴。
而这个世界的真正面目,就在黑色的望北城外,就在望北城外的黑色荒野,就在荒野之中的……黑暗里!
“它一直都在那里,如果,我还像以前那样,一次又一次地试着逃跑,它依然不会放过我。可能在最后,我真的,会被烧死在那些黑色的火里?”
云树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来,将刀握紧,继续前行。
“就算是这样,那也要让我……再挣扎一下!”
一步,云树迈出城门!
这时,他的心忽然一动……
云树想了一阵,快步走向了甬道的一侧。在甬道内的一块石砖上,他持着手中短刀,用力地刻下了几个字。
七个字。
随即,云树迈动双腿,缓缓走向了翻涌着黑雾的荒野。
……
……
……
清晨,云树慢慢张开了眼。
仔细感觉一下,被子还好端端地盖在他身上。
随后,云树坐起来,手抚上了额头。
没有汗水。
“哈哈……”云树笑起来,握紧了手。
“我终于,赢了你一次!”
……
……
……
一早,秦临川踱进了屋,老人的眉头皱的有点紧,脸上略有些疲态。
跟在他身后的甄陶更是飘着脚步,昏昏欲睡地端着米粥咸菜走进房里,她之后的晏离和游云,均带着发黑的眼圈,迷迷糊糊地将碗筷摆上桌子。
云树则是生龙活虎地冲进来,坐到椅上抓起了馒头。
过了一会儿,他鼓着腮帮子,左瞅瞅右瞅瞅,咋看咋不对劲儿。
“师父?师兄?师姐?你们咋了?”
灌了一大口稀粥,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去后,云树疑惑地问起。
晏离放下碗,仔细瞧着云树,思索了很久,然后叹息道:“小师弟,我们也想问你这个问题……”
“我们一宿没睡着,都在等着你做噩梦,好去看你呢……”甄陶捂住嘴打了个哈欠。
“每个月,你都有这么几天。按照以往的规律,你在昨天晚上,应该是做梦才对。”游云瞪着云树。
“一闭上眼,你的惨叫声就在我的耳朵边响啊响……”甄陶咬着馒头,吃的全无滋味。
秦临川扣上筷子,问道:“怎么回事?”
“这个……”云树尴尬地挠着头,不知从何说起。
……
……
……
“什么?刀?!”
“手上多了一把刀?”晏离惊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