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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1 / 1)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在黑暗中和他面对面的坐着。晚上外面很凉,草丛里还有小虫在嘶嘶的叫,不过声音很小。清凉的草味和露水的味道充满了我的鼻子,我听到青山甩尾巴的声音越来越缓慢,然后他终于抬头,跟我说:“我不喜欢那个高远。”我摸了摸凉凉的手臂,“哦。”“我们就在这里,不要他。”“好,不要他。”青山又说:“不见他!”嗯,我难得听青山用这么加强的语气说话,大概是真急了。我顺着他的话说:“嗯,不见他。”青山好像开心了一点,又问我:“那他下次来,我能不能赶他走?”我问他:“青山?你为什么不喜欢高远?他也没做什么。”青山竟然还生气的哼了一声,语气重重的说:“就是不喜欢他。”不过说了这一句,他的语气又马上软下来,问我:“你也不喜欢他,行不行?”我说:“行啊,不喜欢。”然后青山就好像放心了,也不生气了,被我拉起来回屋里去睡觉,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哄一些。过了两天,高远果然又回来了。第67章 067高远这次来的很巧,因为前几天晚上气哼哼喊着要赶走高远的青山刚好不在,他上山去了。这两天他一直很警惕高远回来,都不往山上跑了,就在我身边打转,把变得爱乱跑的姜羊都带的一起跟在我身边转。我偶尔干着活抬头看到他们两个警惕的眼睛,都会有种错觉,觉得这两个像是在守着自家保险柜,防着小偷来抢。这两个左等右等一直等不到高远过来,可也不能不干活,所以今天还是被我指派出去了。谁想这么刚好,高远就来了。“我知道你可能舍不得离开这里,也觉得身边有他们两个就够了,但是我还是要跟你说。黑鳞和白鳞不是人类,你会需要一个人类的伴侣一起生活。”高远这次看上去是有备而来,大概被那对夫妻教了该怎么说。他或许说得是对的,但人做出选择的时候,不一定会选择对的,而是会选择自己想要的。所以我说:“不用说了,你回去吧。”高远大概看出我表情不太好,又连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告诉你,黑鳞和白鳞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差不多只能活二十年,你们现在还能在一起生活,但是等他们……嗯,离开你了,到时候你一个人又要怎么办?我想我跟你的寿命差不多,所以还是选一个人类一起……”我惊愕的打断了他,“你说黑鳞白鳞只能活二十年?为什么,你怎么知道的?他们出现不是一共才几年而已吗,为什么你要这么说?”高远说:“你别急,我不是骗你的。我们有车你知道的,之前去过不少地方,合北那边一个城里有不少人在,还有个研究所,是里边的人实验得出的结论。具体是怎么研究出来的我也不知道,但是他们本来就长得比我们快,而且他们差不多三年就成年了,这种成长速度想也知道寿命不会和我们相同啊。”所以,二十年?只有二十年?我想过很多次,关于姜羊和青山的寿命问题。他们确实长得太快,和人类比起来,快到让人觉得担忧的地步。二十年这个答案落实了我心中的猜测,但是也让我无法接受。“姜苓,你还好吧?其实最开始知道这个消息,我老叔他们夫妻两也不能接受,但现在稍微好点了。我也不是非要让你跟我在一起,就是担心你以后怎么办,毕竟他们活不了太久。”“不要再说了。”我勉强冷静下来,说:“谢谢,我已经知道了。你走吧,之后也不用再来了。”我说的很直接,高远看上去有点难过,但也有些释然,“好吧。”他说:“我明白了,其实我猜到你会怎么说,但还是有点不甘心。你要是现在放弃我,说不定我过两年就找到另一个喜欢的人,你就没法后悔了。”“我祝福你。”我是真心诚意这么说的,高远又叹了一口气,朝我摆摆手离开了。高远走了,但是我站在那望着马路尽头,好久没有动弹。我不是在看高远离去,我只是无法从二十年这个可怕的时间里回神,眼睛看着前面,眼里却没有看进任何一样东西,我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就是乱糟糟的,好像什么都想了一点,又什么都没想出来。我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忽然被一阵凉风吹醒了。厚厚的黑色云层从远处的山头漫过来,眨眼就铺天盖地,看这架势即将有一场暴雨。这两天突然又热了一些,我就猜到会下雨,没想到这场雨会在这种时候来,天色变得太突然了。我抬着头看了一会儿天上的重重黑云,然后才转身回到田里,蹲下去继续之前的活,可拔了两根草,我忽然忍不住捂住了脸。手上的泥沾了自己一脸。急促的雨滴砸下来,砸在我背上,砸在我身边的泥土里,砸的一旁的水稻叶子沙沙作响。我在大雨中站起来,收拾了田里的农具,往家的方向走去。衣服很快被打湿,我感到遍体生寒,冷的牙齿不由自主打颤,等我走到家门口,整个人都已经湿透了。我刚准备进去,就看到同样一身湿的姜羊抱着两把伞往外走,看到我回来了,他笑着说:“麻,你回来了,我刚准备去田里给你送伞!”他在山脚上那片荒田里收红薯,看样子也是因为下雨所以匆忙下山,刚好赶在我前面回到家。我走到他面前,抬高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像每次我摸他的头,手都要慢慢抬高几分。姜羊不明所以,但还是微微低了低头,用湿漉漉的头发蹭了蹭我的掌心。他长得太快了。“麻,你怎么了?”姜羊用他满是疑惑的绿眼睛凝视我。我摇摇头,从堵住的嗓子里憋出一句干涩的话,“没事,去换身干衣服。”青山还在山上,不知道在哪个位置,不过下了这么大的雨,他大概马上也要下山来了。我换下湿衣服,坐在屋檐底下剥豆子。姜羊搬着小板凳坐在我身边,这小板凳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坐着,已经变成了他的专属板凳了,即使现在对他来说小了点,他也还是最喜欢这条板凳。他坐在那也不安生,把小板凳翘来翘去,我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听到他那小板凳的笃笃声,脑子里冒出唯一的一个清晰念头就是——姜羊在不安。他不安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弄出一点小小的动静,不惹人烦,又想引起我的注意。“麻,你不高兴啊?”姜羊接过我手上剥的豆子,那豆子被我拿在手上好久都没动。我低头一看,小竹篮里一共才剥了两颗豆子。姜羊用他三根爪子的手剥豆子,动作有点笨拙,我又从他手上把豆子接过来,轻轻一撕就把里面的豆子剥出来了。“我没有不高兴。”“我好像看到你哭了。”“姜羊……如果。”我停下动作,看着溅到脚边的水珠,问他:“我是说如果,你只能活二十年,你怎么想?”姜羊一听,愣了愣,然后问我:“二十年,我能活这么久啊?”我扭头看他,没能在他眼里看到任何勉强,他的脸上只有惊讶。“地里的红薯藤、玉米、南瓜、西瓜、还有田里长的地莓,都只能活一年,很快就死了,蜻蜓蝴蝶,树上的知了,槐树上的小虫,也只能活一年……我还以为只有树才能活好久好久呢。”听到姜羊的话,我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和他说过关于寿命的问题,而我们没有接触其他人,所以他大概不知道一般人类可以活多久,在他的脑子里,没有寿命这个概念。一时之间,我竟然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姜羊在那絮絮叨叨,数着什么东西大概能活多久,有些说对了,有些说错了,可是说着说着他发现我一直没说话,又停下来。“麻,我说错什么了?”我终于忍不住了,把头扭到一边,说:“二十年不长,很短。我已经活了二十多年了。”“啊?”姜羊发出惊叹,“麻可以活好久,像大树一样!”“我还可以活更久,也许我还可以活二十年,三十年或者四十年都不一定。”姜羊蓦然反应过来我为什么看上去这么难过了,他无措的甩了甩尾巴,啊了一声,小心翼翼的问我:“这么久?那我要是死了,麻怎么办?”“哦还有青山啊!”姜羊突然想到这个,“可是,青山能活多久啊?”“他……和你一样。”我哽咽的说。青山的年纪更大,他会是最先离开我的人。姜羊听了我的话,变得担心极了,“那怎么办?我们要是能活的久一点就好了,我们能不能活得久一点啊?多吃点东西能活的久一点吗?”可能他以为胃口好就身体健康,身体健康就能活得久一点,可是我要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麻,你别哭,我努力活久一点。”覆盖着鳞片的爪子擦在脸上凉凉的,我握住姜羊的爪子,低声地哭。哭没有用这个道理我早就明白了,可是心里太痛,眼泪是忍不住的。青山就在这个时候,一身雨水的走进来。他衣服上有血,可能是被放在门边那两只麂子的血,那血迹被雨水冲刷的晕开了。他带着一身沾满了林间气息的水汽和腥味,走到我们身边。“姜苓,你别哭了。”他好像听到了我和姜羊的谈话,而他显然比姜羊更明白寿命和死亡的意义。所以他突然说了一句让我惊讶的话,他说:“我去把那个人找来,你跟他去有很多人生活的地方,你和姜羊都跟他去。”他说的‘那个人’,可能是指高远。我擦擦眼泪,对青山摇头,“他今天来过,我让他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那个人说了他们在哪里,我去找,等找到了我就带你们去。”“青山!”我突然大声喊他的名字,“这里是我家,我不会离开这里。”“我跟你们在一起就好了,不管你们能活多久,我就只想跟你们在一起。”我紧紧抓住姜羊,又朝青山伸出手。他在雨中凝视了我很久,终于伸出那双布满黑鳞的大爪子,握住了我的手。青山:“可是……”我:“没有可是,你进屋换衣服去,把门口的麂子拿进来。”青山扭头去拿被扔在门口的麂子。第68章 068秋天里,刮风的日子特别多,天气越冷,风越大。昨晚刮了一夜的大风,风声从门缝里穿过堂前,穿过我们房间的窗框,吹的呜呜作响,一刻都没有停歇。半夜里的时候我听到屋后几棵大树被风吹得枝叶窸窣的声音,还听到了几声清脆的摔落声响,好像是屋顶的瓦片被吹落下来了。早上起来一看,果然院子里的屋檐下落着几片灰色碎瓦,昨夜风实在太大,屋子外面那两棵树落的叶子,都被风吹进了我们的院子里,一地的黄绿色叶子。我们前些时候拔了铁扫帚做的扫把很好用,姜羊看到我望着院子里的落叶,马上勤快的拿着扫把把院子里的落叶扫成一堆,全都堆在了他那个小菜圃周围。“来吃饭吧。”我们三个坐在一起吃早饭,沉默着没人说话。吃过饭,我对他们说:“我去田里。”然后一个人拿着农具出了门。从家里去田里的这段路,之前被我们整理了一下,现在不用再穿过那个破损的水泥路跨过村子,只要借着这条新辟开的路,三五分钟就能走到田边,方便了很多。我走在路上,觉得今天的风更冷了一点,可能是因为昨天下了雨的原因。道路两旁前阵子开了很多的紫色野藤牵牛花,拇指大小的紫色花朵全都串在藤上,铺满了两边的野草堆,但现在已经差不多全都谢完了,结出了许多灰黑色的果子。天上是灰灰的,好像混杂了很多颜色后的调色盘,我远远望见天上有一个黑点,好像是一只孤雁。这种时候,一只离群孤雁,大概是找不到同伴,迷失方向了。我记得从前听人说过,大雁一旦落单,很难找回族群,最后只能死在迁徙途中。我看着它孤单一只,越飞越远,最后慢慢消失在晦暗的天边。田边枯草打着卷扫过我的脚,露出来的一块脚脖子被吹得冰凉。我蹲在田边,开始干活前,捂了捂隐隐作痛的脚踝。这双脚曾经在冬天结冰的河水里跋涉,浸泡了很久,长了那么多冻疮,连我自己看了都觉得可怕。上面的许多伤痕疤痕,留下的浅浅痕迹,我都记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我经历太多危险的时候了,很多次我都以为自己无法撑下来,但事实是我每一次都坚持下来了,人的求生欲望,真的有这么强吗?我看了很多人的生死,包括我至亲好友的,不是一次两次,是无数次。我以为我已经习惯死亡,也不惧怕死亡了。但是现在,我突然明白,我怕的不是死,是离别。手下的锄头一下比一下用力,我努力让自己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专注于眼前的事,可是我无法控制,无助和不甘的许多情绪,充满了我的脑子。人的精神一旦受创,就很难恢复,我好不容易慢慢补起从前的创伤,可现在却又要我承受一次。只要我想起姜羊和青山可能也会先一步离开我,我就觉得绝望无法排解,几乎要将我淹没。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直起腰往周围看,周围都是连绵的山和野田。一瞬间,我有种回到了姜羊出现之前的错觉,那时候我也是这样,一个人在这里干着活,起身四顾,感觉心里很茫然。我看着看着,突然丢下手里的锄头,跑回了家。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慢下了脚步,因为听到了里面姜羊的声音,他在说小菜圃里长的小西瓜肯定没法在冬天之前成熟了。听到这个声音,我在院子外面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又走回田里。有那么一刻,我以为姜羊和青山的存在,只是我的幻想。我这么想的同时就明白,自己又犯病了。吃饭,干活,收稻子,日子变得忙碌起来,我也变得更加沉默了。虽然我一直不怎么爱说话,但我自己清楚,这些天来,我更加不愿意开口了。姜羊和青山都很担心我,我明白这种状态不对,也很希望自己能振作起来,可是我没办法。陷入消沉的意志,就像是陷入沼泽里的人一样,自己再怎么努力挣扎,也是无法从沼泽脱身的。忙碌的事情没能让我忘记心里的忧虑,反而在极为疲累之后,仍然折磨着我。收完稻子之后的两天,我照常去晒稻子,起身的时候,毫无预兆的,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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