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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1 / 1)

她不明白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到底过往发生了甚么,才会如此痴迷礼佛。嫡姐的佛堂很大,却也十分空旷,只有佛前的香案上供奉着果碟,香烛和黄色的帷幔俱是明净整洁的样子,佛前摆着两个茅草编织的蒲团,而嫡姐在佛前的身影像是笔直的雪松,裹挟着冷冽的风雪,却依旧纹丝不动。奚娴恨重生这件事本身,却也想从淤泥里挣扎而出,得见天光,所以也会感激和真心敬佩重生后遇见的人。可是她一点儿也不想重活,只想早死早投胎。重来一遍的人生,真的是完好无缺的人生么?同样的世界里,她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得到了截然相反的因果,可是本来的轨迹却还是存在心头,就好像重生之后做出的选择,得到的善果,不过是老天“眷顾”而成。事实上,重生的人,根本不堪配幸福的结局。所以即便重生,她也宁可自己没有,只想像天地间的苍生一样往生投胎,离开前世的因果牵绊。故而对于或许使她重活的佛,奚娴没有更多的敬重的孺慕。奚娴晓得嫡姐信佛,故而便上前一道跪着,心头却活络起来,只想等姐姐好了,她再叽叽咕咕问询那些事体。嫡姐穿着一身朴素缁衣,宽阔的袖口挽起,露出一截戴着佛珠的手臂,垂下暗黄的穗子,侧颜冷淡而孤高,眼睫长而浓密,修长的十指慢慢捻着佛珠,动作慢得很,却实有缘法。奚娴等了很久,自己的腿都跪麻了,腰又酸又累,恨不能立即站起来才是,嫡姐还是原本的姿势,衣衫朴素,长发披散在脑后,手中捻着佛珠,沉默不语。她便觉得嫡姐的身子或许是铁铸的,她没进来时问了紫玉,便听说嫡姐今日一大早便进了佛堂,也好些时辰了。奚娴只想稍稍一动,可身子便似泥塑的一般,一点也经不起活络,稍稍一动小腿,便酸麻了大片,毫无知觉一样发颤,瞬时便似风吹的落叶般,要往一边倒下去。嫡姐还闭着眼,左手捻着佛珠,右手精准捏住奚娴的手腕,把她歪掉倒下的身子立时拉正,手腕力道不可谓不强硬,奚娴被捏疼了,一个劲儿的掉眼泪。她不想哭,但手疼脚酸麻,浑身都难受,嫡姐还置若罔闻,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奚娴便自己撑着手起身,手帕擦擦眼泪,单脚着地一跳一跳扶着窗边去了。她不想再跟着跪了,嫡姐看样子也并不在意她是否虔诚,刚扶她这么一下,也不晓得用了几分力道,想必并不耐烦她坐在旁边添乱。可惜佛堂里没有椅子,奚娴也不晓得嫡姐到底怎么想的。合着只要来佛堂里,不跪就得站着,这是哪位佛祖定的规矩?奚娴又想起太子,一颗心便更烦乱起来,就连呼吸都是一时轻一时重的,浑身都不安分。又过了半晌,嫡姐终于起了身,一边不紧不慢的整理袖口,沉默着顿了顿,才冷淡道:“娴娴来佛堂,是为了太子之事?”奚娴惊讶地回眸看着嫡姐,她没想到嫡姐能把她的心思算这般准确,才又急匆匆上前拉扯着奚衡的衣袖,软软却急切道:“这事儿与姐姐无关,是不是?”奚衡颇意外地扫了她一眼。他倒是没想到,奚娴这么急切窘迫,却只是怕“姐姐”也掺和进去,重点根本不在太子身上。面前的嫡姐面色冷淡,眼底毫无笑意,倒是颇有兴味的笑了笑:“娴娴,我可以允准你的恳求,不把你推到太子怀里。”“但你要知道,你身边的一切,皆是皇土,俱是皇朝的奴仆,到底甚么事情与他无关?”第28章佛堂的光影下,奚娴睁大眼睛,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嫡姐的话很微妙,像是一把锋锐的剪子,一刀刀划开奚娴天真的念想,带着稀薄的讥讽,与叹惋怜惜。奚娴也不是不明白。太子如今手握重权,除了一个正当的头衔,已经完全不差什么了,理应是无冕之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奚娴能逃到哪里去?奚娴在重生前的少女时代,面对皇权的强压,和家族的分崩离析,心中充满着无奈和苦楚,却没有丝毫怨怼。她怨恨不起来。从骨子里便是奴才,连火种都没有过,又怎么能点起满腔怒意不甘?不止是她,所有的百姓和子民对于皇权,和手握权力的那个男人,充满着孺慕和敬佩,他不是苍天,却胜过无体的神灵。但她真正吻过那个男人的薄唇,与他唇舌纠缠难分难解,却发现他也不过如此,没有那么威严,没有那样神圣。偶尔在床笫间也爱对她说肮脏的话,让她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羞耻得泛出虾粉色。又好比他也有私欲,甚至阴冷偏执到辜负了所有的赞美和臣服。故而奚娴已经无法再对皇权有任何崇拜之情,也不希望嫡姐这么说话。就仿佛在她们之间划开了一道楚河汉界,她在渺远的那一头,嫡姐站在高处俯视她,笃信着全然不同的信仰,永远无法相互理解。即便嫡姐爱护她、纵容她,可是她们仍旧不是一类人,是无法相融的。半晌,奚娴只是颤着眼睫,犹豫着轻轻说道:“姐姐,你在说甚么?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你不是这样的人。”嫡姐抬眸,淡色的眼仁在光影下有些泛沉,若有所思道:“那么,在你眼里,我是个甚么样的人?”奚娴退后半步,面色苍白道:“姐姐会保护我,一心护着我,绝不会违背我们之间所诺……”嫡姐垂眸慢条斯理将佛珠缠绕在手腕上,檀色的珠串,与蜜色的手腕,一圈又一圈,暗黄的穗子抖动着,奚娴看见嫡姐似笑非笑的唇畔,似乎抑制着无限放大的笑意。奚娴瞪着嫡姐,小声道:“姊姊,你为何发笑?”嫡姐抬眸时,唇边的笑容已然很明显,带着些刻薄的灿烂:“娴娴,你以为,我是你的奴才?嗯?”奚娴不知嫡姐为何这么说,带着攻击性的讽刺,一贯的犀利刻薄,让她觉得自己天真呆傻得要命。奚娴摇着头,眼里含着一点泪水,却迟迟没有掉下来:“不是的,您是娴娴的姐姐,怎么可能是奴才呢?我从没有这么看您……也不敢这么看您。”嫡姐带着佛珠的左手,不容置疑地捏着奚娴的下颌,垂下淡色的眼眸与她对视。两双迥异的眼眸相对着,一双带着惊恐和犹疑,另一双冷静得有些过分,似乎在慢慢审视分析。顿了顿,嫡姐的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奇异的笑意,手下微微使劲,便似铁铸一般,迫使奚娴脖颈微仰,看着香案前的佛像。那佛睁着清明睿智的眼,唇边含着慈悲的笑意,耳垂及肩,双唇仁厚抿起,似乎在与奚娴颤抖的对视,又似只是淡淡看着尘世的痴痴怨怨。奚娴想哭,却咬牙忍着,一点小小的挣扎根本不起作用,嫡姐只是温柔地轻抚过她的面颊。嫡姐痴迷地低喃:“乖一些,乖啊,我们娴娴看着佛祖,佛祖有没有告诉你,世上的一切俱是守恒的,付出了多少,就想要多少回报。”“人性本是恶,即便是个大善人,行善积德也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内心得到满足和安宁。”奚娴瞪大眼,小小扭着挣扎一番,急得呸了一声,嗓音软和稚嫩:“您这么说,似乎人人都是自私的,怎么能这般揣度旁人?!”嫡姐在她耳边冷淡道:“难道不是么?”“世人行善积德,儿女彩衣娱亲,爹娘供养子女,所谓不过一个心安理得,心安是己心之安,不过为了自己。”奚娴的胸口起起伏伏,一下松开桎梏,便连退下两步,猝不及防双腿一软,坐倒在蒲团上。阴影压迫着她鬓边的筋络,突突的跳起,而奚衡冷淡俯视着她,单膝着地,撑着她身侧的蒲团。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而嫡姐唇畔勾起淡淡的弧度:“所以,你以为我为你当牛做马,不求回报么?”奚娴一寸寸被压在蒲团上,急得眼眶更红了,看着随时都能嘤嘤哭出来,只是咬着蜜桃似软嫩的唇瓣不肯哭,只是挣扎一番,才带着哭腔道:“那你想要什么?姐姐说好陪我一起,说好护着我,都不作数了么?”奚娴觉得近乎天崩地裂,山海无颜色,她原以为重新建立的广袤原野,和淡薄温暖的天光,这么快又要黯然失色。嫡姐朴素的缁衣禁欲紧密,漆黑的长发顺着肩膀垂落下来,酥麻轻点在奚娴纤细软白的脖颈,还有她露出的一角诃子上。奚娴整个人被压迫得近乎贴在蒲团上,身子是那样柔软,似乎能被轻易折出很多奇妙的弧度。她丝毫不觉,只是满脸泛红惊惶,发丝也凌乱得要命。嫡姐的双手捧住奚娴的面颊,暗黄的佛穗垂落在她眼尾上,沉稳悠远的檀香传入鼻息。她缓缓凝视着少女的优柔与青涩。奚娴却听嫡姐叹息浅笑道:“娴娴,你到底有没有听懂?”她乌黑的眼仁微微颤抖着,下意识摇了摇头,满面俱是迷茫。嫡姐悠缓注视着她,一字字道:“彩衣娱亲,供奉子女,所求自己心安,是为自私,所以我也是自私的。”“我望你能长命百岁,一生安康无忧,不过是求自己的心。”“但有些事,却是理智无法控制的。故而你不能永远都奢求我护着你、永不背诺。诺言和律法是弱者之词,我可以随时毁去那些。”奚娴听不懂,浓密的眼睫颤动着,唇边逸出无措的细喘,一时紧紧闭上眼,眉间有道雪白的皱痕,却不愿看嫡姐分毫了。她听得出,嫡姐大约只想告诉她,自己能随时毁掉承诺,冒着难以心安的风险,也会做出不理智的事。可她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嫡姐所言像是迷雾,她拨开了也难见因由。嫡姐微微一笑,细长的手指轻轻抚摸她的面颊,柔声哄道:“但你放心,我也厌恶太子,有时恨不得他死。在这点上我们很相似,不是么?”奚娴闻言睁开眼睫,就那样微仰头看着姐姐,一时失去了言语。她认为嫡姐说的是真心话,却似乎少了一些很重要的因果。奚娴终于开口,干涩又胆怯:“是不是,太子强迫您做了甚么?或者,您上辈子的死,和太子有关?”嫡姐松开她,让奚娴团坐在蒲团上,偏头看着外头淡薄的白昼,冷淡漠然道:“没有。”奚娴心里头不知如何,却松了口气,却只是轻声道:“那您为何讨厌他?”她明亮的眼里盛着疑惑,眼睛红红的,却因疑惑而忘了记仇,莹白的手指点在唇角上,不自觉地弯曲着,玉盘一般的面容上俱是鲜嫩,像是刚从窝里探头的小兔子,不懂遮掩,也不会保护自己。人性本恶,她再恶毒也善良,无辜无知得可爱。嫡姐的眸光寂然深远,身上朴素的缁衣和佛珠,都使她看上去无害而平和,就像个禁欲的苦行僧。可她的回答却叫人不寒而栗,嗓音还带着优雅温和的笑意:“因为,我想取代他啊。”奚娴惊愕地看着嫡姐,眼里还未曾坠落的泪珠,顺着面颊滑落,她慢慢道:“您说,您想……取代他?”嫡姐微笑起来,细长的手指按在淡薄的唇上,示意她噤言,眸色却越来越幽深暗沉。奚娴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却浑身都冒着诡异阴冷的凉意。第29章在奚娴惊愕的目光下,嫡姐起身时缁衣垂坠,宽大的广袖里隐约可见一串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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