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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返魂香(1 / 2)

番外二、返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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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鸾九年,有海外方士游历京城,为左相甄士期所重,荐于天子。

天子时患头风之症,时有诳语,杀伐无度,一时京中惶惶然。

甄士期引着宽袍广袖的方士,跟在宫中大内监的身后,一路向内宫方向去的时候,心中还有微微的战栗和恻然。

他是前朝的遗臣,曾为大洛朝牧天水郡,兴平七年殷扬引兵西进,始献城池,投于今上的麾下。

于天下人而言,殷扬是三百年天赐的仁主,自他起事之日,拥趸在他左右的枭将与能臣就如云之集。

大齐定鼎之后,数从龙功臣,不可计数。

他既不是最早跟随天子的腹心,也不是立功最盛的能吏,却做到了文臣权力的顶层,即使是甄士期背后的宗姓族老,也难以辨出这位年轻天子真正的意图。

也正因为这点从参不透而生的谨慎,在天子将皇太子交给朝中重臣教导的时候,他以“德不配位”为借口,辞拒了这项委任。

而如今……

那些曾经把皇太子当成一张白纸、一个任由妆束的提线玩偶的豪族郡望,人头堆满南街的菜市口,漂流的鲜血堵塞了城下的沟渠。

昨天还在朝中与自己各执一词、意气风发的同僚,今天就在刽子手的刀下须发狰狞、目眦尽裂。

甄士期难以自抑地打了个摆子。

跟在他身后的方士青袍广袖,面目间仿佛有些影影绰绰的烟气,总教人看不清晰。他执拂搭在臂间,微微阖着眼,宛如于云间下降的仙人。

此刻却微微地笑着,看着甄士期,问道:“甄大人可是身体不适?”

甄士期下意识地摇头。

他醒过神来,低声斥责道:“天子内苑,还不噤声。”

这名道士是他的叔父亲自写信推荐给他,要他务必荐到天子面前的。

甄士期虽然跟着殷扬的日子并不算顶早,但关于天子身边曾经出现过的那位神秘的少女,还是曾有惊鸿一瞥。

世人把那个少女当成天上的仙子,降入尘世就是为了辅佐明主成就大业,也自然要在事成后回归于仙班。

前些年各家举荐、或自荐于朝的方士数不胜数,种种玄妙术法,便是甄士期自诩聪慧,也不能都看得清楚。

天子却能一一明辨,从无失手。

那些但以骗术示人的方士,其下场可想而知。

而荐举失利的臣子,自然也要受到不小的牵连。

这一二年里,各家已经鲜少送道士进宫了。

虽然有叔父的交代,甄士期心中仍旧是惴惴的,又看了身后的道士一眼。

那道士只是微笑,甄士期回头看着他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睛还是半睁不睁的,一副仙人临世、不以为意的模样。

甄士期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恶意来:眼也不睁一下,跌一跤才好呢。

正这样想着,脚下忽然踩动了一块圆润的鹅卵石,让他一时难以控制自己的平衡,“唉哟”一声跌了下去。

官袍繁复,他在大内监的搭手下站起身来的时候,紫色的缎面衣袍角上都沾了细碎的泥土。

内监神色关切,略伸出手来扶了他的手臂,一面道:“昨儿下了一点雨,地上也有些湿滑,甄相爷万万小心些。”

甄士期满脸复杂地整了整衣裳,一面低声道了“谢”。

这些大内监都是眼高于顶的,就是对着他这样一品的大员,也不过是这样一点面子了。

内监上下看了看他,见他并无大碍,就仍旧说了声“走吧”,转回身引路去了。

甄士期又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那道士一眼。

真是邪了门了。

他才刚刚在心里想着叫这道士跌一跤,他自己就跌了一跤。

可他都没有说出来!

他心里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那道士眼都没有抬,却仿佛接到了他的视线似的,慢吞吞地道:“相爷不看路,难道还想再跌一跤?”

甄士期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没有再说话。

一行人寂寂无声地穿过了重重花木宫墙,又被值戍的龙禁卫再三核查过,才进了九宸宫的门。

出乎甄士期预料的,这位一向勤政至于苛己的年轻天子,此刻竟然没有在上书房披阅奏章,而是一个人坐在九宸宫前廷的大殿里。

殿宇幽深,日光从大门照射而入,只在地面上勾出一段形状,将幽暗与明亮割裂开来。

长长的地衣铺陈进日光不至的所在,殷扬坐在高高的丹陛上,支颐俯视着来人。

内侍引着甄士期两人进了大殿,就无声无息地隐进了两侧楹柱掩出的暗影里。

甄士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景,依旧一时战栗,不由自主地跪下身来。

殷扬声音低哑,带着某种奇异的金铁之感,道:“甄卿有心了。”

甄士期身上落了一层薄汗,才察觉身后的道士还伶仃地立在那里,还是那副眼眸微阖、道骨仙风的模样,一动也没有动。

他吓了一跳,连忙悄悄地探手去扯他的衣角。

那道士却微微一笑,欠身行了个礼,道:“贫道于海上时,就多慕殷天子长阑之德,未想今日得以一见,果然真龙之气煌然,其泽也天下。”

这个道士,怎么满口的胡言乱语!

竟然敢对天子品头论足,还、还狗屁不通……

什么叫“长阑之德”!

甄士期几乎要晕厥过去。

小叔,你害我好惨!害甄家好惨!

高坐丹墀的天子却似乎不紧不慢地笑了一声。

他道:“道长,好胆气。”

语气平淡如水,听不出一点喜恶。

那道士却睁开了始终半阖不阖的眼睑。

抬头看向王座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旋又很快垂下头。

竟然还敢冒犯天颜……

甄士期颓然跪坐在地上。

泥金地砖里刺骨的冰冷仿佛扎透了厚重的地衣,钻进他的膝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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