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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1 / 1)

宫女们悄悄对视一眼——不是因为裴英娘吃得多,也不是因为裴英娘吃得快,而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裴英娘嘎嘣嘎嘣咬点心,她们也觉得好饿啊!明明她们交班前已经吃饱了呀……内堂中,武皇后坐在李治身旁,柔声道:“陛下,你这几天是不是又犯腰疼?”帝后二人冷战三个多月,生疏了许多。但在见过裴英娘后,李治的愧疚之心得到纾解,不知不觉又想起武媚对他的种种贴心周到之处,忆及武媚为了他和舅舅长孙无忌夺权时的惊心动魄,一时勾动心肠,长叹一口气。武皇后知道李治已经松动,趁机提出自己的建议:“太极宫潮湿阴冷,不利于陛下龙体,蓬莱宫风景宜人,殿宇宽敞,请陛下移驾蓬莱宫。”李治点点头。裴英娘吃过点心后,被宫女们带到配殿歇宿。第二天她揉着眼睛爬出床榻,以为自己还在裴府,嘟起嘴巴,迷迷糊糊道:“半夏,我今天不想吃杏仁饧粥。”宫女捂着嘴巴低笑,“贵主梦到杏仁饧粥了?”嘴里说着玩笑话,手上的动作一丝不苟,服侍裴英娘洗脸洗手漱口毕,把一串錾刻花草凤蝶纹金臂钏套在裴英娘滚圆的小胳膊上。臂钏是开口的,可以调整大小,稍稍整理一下,牢牢缚在裴英娘的腕上,衬着她雪白浑圆的胳膊,格外好看。裴英娘年纪小,生得玉雪玲珑,说话、走路的样子却像个小大人似的,好像很精明,但有时候又很迷糊,可爱极了。宫中生活寂寞单调,宫女难得照顾小孩子,所以特别稀罕裴英娘。争相帮她梳头发、扎螺髻、穿衣服、套丝履,有几个还想亲手喂她吃胡麻粥。太平公主出身高贵,宫女们平日里不敢和公主说笑。但裴英娘不同,她身份特殊,待人和气,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就像白面团上嵌了两颗黑珍珠,特别讨人喜欢。裴英娘见宫女们把自己当成三岁的小娃娃照顾,笑了笑,坐在梳妆台前,任她们摆弄。裴家的下人见风使舵,对她这位嫡出小姐很是怠慢。所以裴英娘很享受宫女们的热情,毕竟她们完全是出于好意。而且她以后想在宫里站稳脚跟,必须和宫人们打好交道,装乖宝宝什么的,她最拿手了。她想起宫女刚刚的称呼,“你叫我什么?”圆脸宫女笑意盈盈,“贵主不知道吗?圣人已经让人连夜草拟好敕旨了,要册封您做永安公主,所以羊姑姑才让我们改口哩!”羊仙姿出自陇西羊氏,本是名门之后,因为祖父获罪,遭到牵连,没于掖庭,是武皇后近几年最为倚重的心腹之一。她身有官职,但因平时待人宽和,宫人们很敬重她,便不以官职称呼,而是唤她姑姑。裴英娘没说话,圆脸宫女以为她欢喜傻了,抿嘴一笑。直棂窗外,天光大亮,人声笑语不绝。宫女们簇拥着盛装打扮的裴英娘出门。一路上碰到的宫人都堆着一脸笑向裴英娘问好。裴英娘暗暗想:不愧是武皇后,效率真够快的。庭间有积雪,宫人们正埋头清扫路面。宫女为裴英娘穿上漆绘木屐,“地上湿滑,贵主走慢些。”宫墙之外的钟声遥遥传来。如果在裴家,这时候裴英娘可能才起身梳洗。从五更三点坊门开启时算起,鼓楼的钟声要足足响几百声。她每天都是等钟声响到第二百回 时才起床。裴拾遗看到她就生气,直接把她的晨昏定省免了,她每天待在后宅里,无事可做,只能睡懒觉。到内堂时,鼓声渐消。已经有人等在廊檐下,眉目端正,气宇轩昂,外着花青色织金葡萄锦广袖袍,内穿密合色圆领绸衫,宝带琳琅,孑然独立,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天边璀璨的云霞。眉宇间隐隐有阴沉之意,不必开口说话,举手投足间已经透出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是个防备心很重的人。宫女们说,八王李旦古板冷漠,不易讨好。七王李显虽然骄纵,但心地很好,对人很大方,宫女们更愿意伺候李显。至于太子李弘和六王李贤,都已经成家立业,在朝堂上崭露头角,宫女们不敢随意点评。裴英娘踩着台阶,拾级而上,光明正大打量站在彩绘栏杆后的李旦。剑眉入鬓,眉骨清朗,眼眸黑白分明,双唇紧抿,看人时,眼底像是总带着几分警惕和隔膜。像掺了冰雪渣子,被他看一眼,冷得人直打哆嗦。裴英娘怎么看他,都看不出恭谨温文来。可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从对方身上偷师,只能硬着头皮接近他。最好,李旦被她的敬仰崇拜打动,收下她做跟班小弟。跟着老大走,才能活得久!裴英娘畅想着美好的未来,爬上台阶,拍拍衣裙,屈身行礼,眉眼笑成月牙儿一般。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豁出脸皮去死缠难打,就不信拿不下李旦。李旦低下头,轻扫裴英娘一眼。昨天那个穿着单薄袄裙、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已经摇身一变,成为永安公主,他的妹妹。她这么乖,这么小,踮起脚的话,大概也只到他腰间。母亲和王兄李弘最近时有摩擦,朝堂上也不太平。母亲这时候忽然收养裴拾遗的女儿,肯定有所图谋。而这个小姑娘还一无所知,天真懵懂,笑得像个憨憨的瓷娃娃。李旦摇摇头,抬脚走开。裴英娘望着李旦的背影,摸摸自己的脸颊:她是不是笑得太傻了?哎,认老大之路,任重而道远。第5章帝后二人和好如初,宫人们悄悄松了口气。宦者们脸上带笑,脚步都轻快许多。进殿的时候,裴英娘紧紧跟在李旦身后。李旦走得快,她也走得快,李旦走得慢,她也走得慢。他忽然停下来不走,裴英娘来不及反应,一头撞在他腰间。额头磕在冷硬的玉带扣上,被镶嵌红宝石的带扣硌出几道红印子,火辣辣的,有点疼。裴英娘呆了一下,双腿习惯性地往前一迈,差点踩在李旦的脚尖上。她昨晚睡得不安稳,还有点迷糊。宫女们笑成一团,上前把裴英娘拉开扶稳,揉揉她的额头,轻声哄她。裴英娘缚发的丝绦和李旦腰上悬的玉佩流苏缠在一起,一时竟扯不开。宫女怕弄疼她,跪在地上,小心翼翼解开丝绦。裴英娘有点难为情,双颊烧得通红,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的,不敢看李旦。李旦低下头,看不到裴英娘羞赧的表情,只能看到小娃娃漆黑柔亮的发顶,一排八支花骨朵形状的碧玉金丝珠花挤在一块儿,热闹喜气。他眉峰轻蹙,没说什么。李治并未起身,长发披散,衣襟半敞,歪在火炉床上,背后垫一只素缎隐囊,正由武皇后服侍吃药。还未走近,裴英娘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腥气。药很苦,李治眉心紧皱,强撑着服下半碗,摇摇头,示意不想吃了。武皇后举着银碗,柔声道:“陛下,良药苦口。”李治眉头皱得越紧。武皇后不容他退缩,继续喂他。裴英娘担忧地看着李治,虽然对方只是她名义上的皇父,而且收养她极有可能是为了怀念某个已经逝去的人,并不纯粹是真的喜爱她,但李治对她的温和慈爱不是假的。看着他被病痛折磨,她心里有些不好受。“小十七来了。”李治勉强吃完药,看到满脸忧色的裴英娘,心里不由一暖,笑着朝她招手,“可用过朝食了?”宫女把坐席移到李治身边,裴英娘屈腿跪坐,“吃了一碗胡麻粥。”李治笑了笑,故意逗她:“宫里的粥饭点心好吃吗?”裴英娘认真地点点头。想了想,添上一句:“有盘叫玉尖面的点心,尤其好吃。”玉尖面是御膳之物,裴英娘以前没吃过。李治刚服完药,口齿酸苦,胃口全无,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裴英娘这么一说,忽然觉得有点馋,喃喃道:“玉尖面?倒是好久没吃它了。”武皇后在铜盆里洗手,闻言,立刻把宦者叫到殿里:“朝食就要玉尖面和面片馎饦。”宦者已经很久没听到李治说想吃什么东西了,不必武皇后强调,一路疾跑至御膳房,尖声道:“玉尖面!快蒸一笼玉尖面来!”御厨擦擦汗,陪笑道:“蒸笼里有呢,要装几盘?”宦者气得直跺脚:“大家要吃的东西,哪能随便?重新蒸一笼好的来。大家要是吃得高兴,天后自会赏你们!”御厨们听说是李治想吃玉尖面,不敢怠慢,洗菜的洗菜,揉面的揉面,剁肉的剁肉。幸好禁苑早上刚送来新鲜的鹿肉和熊肉,不然只能用腊肉代替,陈肉哪有新鲜野味好吃。趁着御厨们拌馅的工夫,专管烧水的小宫女扛起一只小水缸,把清水注入大锅中,重新架上蒸笼。灶膛里烧得噼里啪啦响,管灶火的壮奴把一捆捆松枝塞进灶膛,大冷的天,他却热得直喘气。内殿中,李旦向李治和武皇后请安。他是男子,朝父母行礼时必须跪下。裴英娘就跪坐在李治身旁,李旦跪下时,她想躲也没处躲。只能直起身,正襟危坐,在李旦下拜时,微微侧过身子,以示避让。李治倚着隐囊,问了李旦一些学问上的事,闲话几句,打发他出去,“知道你孝顺,也不用天天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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