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企鹅中文>玄幻奇幻>凤灵> 第139章 局场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第139章 局场(2 / 2)

隔年清明,定王留下的太子便一口汤团未咽下去,缠绵两日夭亡。

十年时间,接连三位与裴家女儿年龄相仿的幼主继位,尽皆死于非命。

裴县之便是再蠢,也已看出陈克令贼心不死。他强兵立国,手中权势日益滔天,若非清流一党把持朝政,怕是早已扯破最后那层遮羞的面巾。

“当日与虎谋皮实非我所愿。我为人臣,合该忠贞为国,自始至终都无覆灭卢燕之意。只是如今定王嫡脉早已死尽,中宗血亲也无一人残余,只有追溯到高/祖血脉,才有几个尚在人世的玄孙旁支。” 裴县之轻叹一声,“…他既不愿让裴氏女子入宫为后,便只能择一能让陈氏女入宫为后的新主。如今之计,若想稳住陈克令,怕是只有选个能娶陈家女儿的皇帝…”

裴老淑人闻言诧异,挑起眉毛道:“陈家嫡女皆已过豆蔻,又从哪里去找能娶她的新皇帝?倘若陈家真成了皇帝的外家,难道我们裴家便坐以待毙不成?”

人选,当真是有的。

非但有,还比想象之中完美许多。

洛阳城外,有一姓卢的木匠,偏安一隅衣食无忧,祖上乃是高/祖的亲孙,是正正宗宗卢燕的血脉。

“我去见过。”裴县之缓缓开口,“面庞清秀,目光却不清明,听闻我来意之后,目露狂喜,足见野心。再令他引荐家人,推三阻四,可见其忘恩负义。最适合做他陈克令的女婿。”

“最巧的是,那人业已娶妻,靠着丈人的家底起身。又有一子,年满七岁已是开蒙。”裴县之说,“若是他继位,娶陈家女为后,势必杀妻。我们若能将他的儿子护在羽翼之下,立为太子,他日再与安素配为太子妃,何愁不能与陈家再战上数年?”

洛阳城外的卢木匠父子,还未入京,却已双双成为了陈克令和裴县之斗法,手下的棋子。

十年岁月世事逼人,亦将曾经满腔热血的太常少卿裴县之,变作了满腹算计的裴太傅。

幼主驾崩停灵满四十九日,陈克令再度提起立主一事,裴太傅满口坚持,总归要从宗族之中挑选一个与嫡女适龄的孩童继位。

大司马在朝堂上气得吹胡子瞪眼,接连数天僵持之后,干脆携兵奔至洛阳,领回了一个瑟缩清瘦的木匠,往那金銮殿中的龙椅上一推,引来了满朝哗然。

胆小猥琐,丢人至极,大字不识,马不能骑。

却能狠下心来杀妻,愿娶大司马陈克令的嫡次女华珊做皇后。

太傅裴县之冷眼旁观,任凭陈家杀掉木匠皇帝的嫡妻原配,却在陈家欲对木匠皇帝七岁的儿子下手的时候果断出手,不但保住了他的命,还助他继位太子,一夜之间飞黄腾达。

木匠做了皇帝,陈家出了皇后,太傅护住了太子。

看似人人皆大欢喜。

唯有洛阳那夜,木匠皇帝藏在廊前檐下,看着一根长长的白绫在他结发相伴的妻子颈间缓缓勒紧。

而木匠的妻子透过檐下花苞半露的昙叶,看到了满面凄惶的瘦弱的儿子,恨意勃发的残魂一缕,从紫胀的口舌间拼命窜出,却附身在檐下的那一株昙花之上,再睁眼时,便是含章殿雕龙画壁的房梁。

梁下两只穿着雪白绢袜的小脚轻轻晃荡,一个苍白瘦弱的女子像张轻飘飘的纸片悬在半空,颈间一根长而又长的白绫,口舌紫胀,眼中恨意勃发,似在血泪泣诉:“父亲欲将我许配于这等不忠不义的奸佞小人。父母之命,非我可抗,唯一身清白奉还父母,免我囹圄之中以身伺虎…”

何必呢?只是因为要嫁给一个人渣,就要去求死吗?

活着不比什么都重要?你看,这样的人渣她不仅嫁了一次,死了一次,还要死而复生再嫁一次?

恍惚之中,她仿佛听见了喁喁佛语,似是在点拨,又似是在鼓励。

无想有想,想非所想。无愿所愿,愿非所愿。无余涅槃而灭度,无度无量而无边。福德不可思量,菩提应教所往。

爱与恨,都有无边无际的力量。

弥留之际她迸发恨意,却留下比恨意还要绵久的母爱,让她孤魂一缕飘零世间亦无法离去。

木匠妻子缓缓睁开眼睛,檐下盛放的昙花悄然败落,而她十指纤纤白皙细嫩,却是陈家养尊处优的嫡次女,当今的皇后。

丈夫还是同一位,儿子亦是同一位,身份却大不比以往。

她在偌大的宫墙之中谨慎又周全,与大司马陈克令虚与委蛇,在这四方深宫中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儿子数年成长。

太傅裴县之护下儿子的命,并有意将嫡幼女裴安素许配给太子做太子妃。

皇后对裴家心存着万般的感激,直到数年之后,那场选妃的牡丹花筵上,她抬起头来,看见人群之中走来样貌艳丽的裴家幼女,头顶一朵明黄色的牡丹。

人与人之间,鬼与鬼之间。

同类与同类之间,只需要一眼,便无所遁形,再无秘密。

娇艳欲滴的裴安素,低下头来给她请安,眉目和顺,眼神坚定地盯着面前的地面,恪守规矩,没有一丝半点的逾越。

皇后沉默半晌,喉头却似哽住,再难说出“抬起头来”这样的客套话。

旁人只当陈家的皇后,不喜欢裴家的太子妃。

可是皇后却如遭雷击心神恍惚,许久之后才缓过神来,定定地想。

她认出她来了。

而她不是人。

太子妃裴安素…哪里是个十五六岁娇艳欲滴的姑娘?

分明是抹…面目可憎,青面獠牙的怨魂啊…

那些年曾在洛阳乡间流传的诡语,那些宫人内侍绘声绘色的秘闻,那前朝公主与驸马之间不可说的点点滴滴…

冷汗顺着皇后的背脊一点点往上爬,她脸上挂着笑容,嘱咐身边的仆妇将裴安素送出,满心却只想到了一件事。

她是陈家的皇后,想的却是杀掉身畔这个皇帝。

那裴安素…又是个什么玩意?裴安素欲嫁给太子卢睿,报的又是何等居心?

一直以来…力挺太子上位的太子太傅裴县之,又到底打得是哪门子算盘?

到得此时,陈皇后终于对太子太傅裴县之初次显露了戒心。

中秋夜宴,是她嘱人跟在太子与太傅身后,千钧一发时吸引太子的注意,免去太子洗脱不清的逼/奸嫌疑。其后太傅裴县之血溅金銮殿,亦是她瞅准机会下手,借陈家之力将计就计,将太傅裴县之彻底斩除。

乃至后来太子北征,亦是她一手扶持秦家上位,将裴安素接入宫中小心看管,于佛堂中日沐佛光,彻底与太子隔绝开来。

含章殿阴暗的小佛堂中,皇后端正肃穆地跪坐在裴安素的身前,看着面前冷淡又自持的她冲着佛祖盈盈下拜,高昂的下巴丝毫没有半点的心虚。

“娘娘再逼问我,我亦只是这一句话…”裴安素微微笑,“您的肉身是陈家女儿,一片丹魂却为护卫殿下而来。我的肉身亦虽是裴家女儿,但与您一样,一片丹心只为救殿下而来。”

皇后沉默良久,又问:“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救我儿?睿儿身边的阿凤姑娘,又与你有何关系?”

裴安素再转过头,白皙的肤色在星星点点的日光下通透,青色的血管像是獠牙,隐藏在她姣好的眉目之下。

“所说身相,即非身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众生,皆非众生,悉知是人,悉见是人,皆非是人…”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再不理会身后的皇后。

秘密未曾出口,裴安素比谁都还笃定,皇后不敢亦不会杀她。

她沐着佛光,明明该是温暖,四肢却情不自禁地颤抖,宛若回到了殒命那一天。

“我李彦秀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而泰安…你呢?”

金箭划破长空,橙红色的火焰挂在箭尖,留下极梦幻的一道长痕。纷纷扬扬洒落黑色灰烬,像是无数黑色的羽毛漂浮在天空之中。

一张纸片而已,又能燃得多久?

纸片大小的泰安化作黑色的浮灰飘散在四周,而他身旁的帷幔烧了起来,屏风烧了起来,桌案亦烧了起来。

越来越大的火势将他层层包围,热浪灼痛,他在滚滚浓烟之中泪流满面,胸臆中难解的怨气,顺着他的手臂爬上了他的胸口。

仇人的仇人,亦是我的仇人。

恨意入骨,无边的怨恨之中又有一缕遗憾与缠绵。

他闭上了眼睛,迎接最后的死亡。

朦胧之间,却感觉到了从天而降的,星星点点的暖意。

像是温暖的热流灌溉四肢,驱散了属于死亡的疼痛。往昔的一切烦扰,都不过是唇舌之间的寥寥数语。

执念未消,你逆天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皇后选择了守护和抗斗。泰安选择了忘却和重逢。而李彦秀选择了…复仇。

那一夜兵变之后,弥留之际他的一抹怨魂,一般无二地附着在了《圣祖训》之上。宿在书中的李彦秀被血气唤醒,抬眼看见的却是正在牙牙学语的天真稚童,撕心裂肺地啼哭着。

而耳边依稀听见的第一句话,却是太常少卿裴县之阴恻恻地说:“无妨,待定王殒命,再一把火将这妖孽烧个干净。”

这是要将他召唤来拿刀使,事成之后再一把火烧个干净?

李彦秀冷冷抬眸,提线木偶一般,望向面前的裴县之与陈克令。

就没有人告诉你们吗?招魂之事勿要轻易做。

请神容易送神难,眼前的一个两个,都是我的仇人,我亦都不会放过。

李彦秀恨意澎湃,望向面前二人的眼神凌冽如刀,良久之后冷冷道:“定王,身在何处?”

他为复国而来,他为复仇而来,为将所有失去的东西夺回,为登上金銮宝座,坐他足足等待了五年的皇位。

他藏在薄薄一册书中,被收在尚是婴孩的裴安素的怀中,随着裴老淑人进宫,成为了诛杀定王卢启的最关键一枚暗器。

时隔多年再度入宫,一切的一切都那样熟悉而又陌生。他听见了丝竹管弦,听见了酒宴之上的觥筹交错,亦像是听见了太液池畔的风声。

直到…听到山呼万岁,听到贵妃抱着她给皇帝行礼,听到现在的皇帝,当日的定王,敷衍地开口:“好孩子,初次见你,这个随你拿去顽罢。”

他不是患得患失又愚蠢懦弱的泰安。

他一飞冲天,化身一道利箭,对五年之前手挽长弓对他射出火箭的定王以眼还眼。他一击必中,只冲着最薄弱的眼睛亡命戳入,只风驰电掣的一下,便坏了定王卢启的一只眼睛。

众人惊呼,嫔妃四散。

抱着裴安素的贵妃骤然起身,小小的孩童被从她膝上狠狠摔下,他听得到婴孩颈骨折断的声音,也看到贵妃身后的裴老淑人手持金簪,电光火石间送出一击,将目瞪口呆的贵妃狠狠磕在了石桌之上。

你看这深宫之中,又有谁是慈眉善目的简单人?

他望向地上那本《圣祖训》,像是看到了静静躺在书页之下的泰安的元神。

在他五年的陪伴之下静谧地熟睡,像是等待着下一次苏醒的契机。

李彦秀腾空而起,再度砸向嘶吼着的定王。

盘旋着,引诱着,将他一步步地引向太液池的深渊中去。

触及水面的那一刻,李彦秀猛地回首,抽身朝石桌旁边扑去。

那小小的婴孩刚刚断气,软嫩的身体尚未僵硬,他趁着四周的一片混乱和哀嚎,扑向了那小小的身体。

他知道得清楚,若是此时睡去,等待着他和泰安的,便会是一把大火,将《圣祖训》付之一炬。

而他大业未成,还有皇位需要继承,再没有什么,比成为裴县之的女儿,亲手将卢燕王室送上黄泉更为讽刺。

本已死去的小小婴孩,却在下一瞬睁开了紧闭着的双眼,侧身滚到了石桌之下,怀中牢牢抱着那本《圣祖训》,眼神中有不属于孩童的清明和冷冽。

李彦秀和裴安素…

本就是,一个人。

裴安素所求的,从来都不是皇城之中的含章殿。

亦不是太子心中的方寸天地。

而是金銮殿下,乌压压跪着满地俯首称臣的降臣。

苦心积虑,从头布局。

她夺过一次江山,亦有心力再夺这第二次。

那日中秋夜,是她吩咐内侍同唤太子与裴县之设下弥天大局,亦是她买通杨氏制造一出逼/奸的好戏。一向尽心尽力辅佐太子的裴太傅痛心疾首,在家中扼腕叹道:“…卢氏果非良人。当老/子的那个能手刃发妻,当儿/子的这个能逼/奸/乳母,当真蛇鼠一窝,绝非良配。只是苦了我儿…还未嫁去,就要受这点委屈。”

裴安素在心中冷笑,嘲弄他到此时又扯起了爱女护妻这面大旗,只微微歪着头,说:“阿爹莫要担心…女儿前些日子牡丹花筵上,还曾与殿下有一面之缘。他言行举止十分得体,为人简朴又守礼仪。我看他手上拿着御赐的那本《圣祖训》,封面焦黑书页卷曲,分明有许多年份了,亦要牢牢护在怀中。如此知礼,可见是个好人,那些莫须有的传闻,阿爹便莫要听信了罢。”

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本书:“合天下之心以为心,公四海之利以为利,夙夜兢兢,一念不谨,即贻百年之患…”

裴安素笑得天真烂漫。

太傅裴县之却如遭雷击,一把捉住女儿的手腕,难以置信道:“…什么样的?御赐的《圣祖训》?”

裴安素浅笑着呼痛,轻轻挣开裴县之越攥越紧的手:“阿爹作何这般大惊小怪?怎么跟殿下一样?我看见他衣襟里露了一角这书出来,笑着问他,他还死活不认,将那书宝贝得很,生怕我抢去似的呢…”

为人荒唐淫/乱,不足以让你放弃太子。可若是太子与当日那离奇失踪的《圣祖训》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又敢不敢再冒风险?

她转过身朝书房外走,自言自语道:“封面都有焦痕,怎么也是本几十年的老书了罢…还这般珍惜…当真孝悌,不愧是阿爹亲手教出的学生。”

太傅心中警钟长鸣,犹自不信,欲在凌烟阁中询问太子,却将他一闪而过的惊慌深深看在眼中。

那本定王暴毙之后离奇失踪的《圣祖训》,那本他以为被陈克令收罗带走的《圣祖训》,却出现在了他亲手辅佐四年之久的太子手中。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上,不堪的揣测便如同疯长的杂草,于心中横生。

裴县之狠狠咬牙,长叹一声。

无论是何理由,无论是何经过,若与李彦秀再扯上半分关联,太子卢睿…都不能再留。

如是,才有了第二日金銮殿上,他不惜一死撞柱,亦要弹劾太子卢睿。

才有了皇后不明其意,为保太子只能趁机下手,借陈家之力将裴太傅诛杀。

才有了之后,一场场局。

————————————————

裴安素抬头,清冷的眼神中写满了了然:“太子殿下,安素当真想问您一句,江山和情义,您到底要选择哪一个?

上一页 目录 +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