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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之下(1 / 2)

海因里希目送着猎鹰消失在暗淡的天色。

天气转暖,庭院里的玫瑰花开了许多,夜晚微凉的风里沁着浓郁的香气。据说是神死于十字架时流下的血化成的花一簇接着一簇,花和叶的影子在夜晚重叠成起伏破碎的黑色剪纸。海因里希对着它们站了很久,直到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大人。”

安巴洛·海因里希生疏地喊了一声。

他是海因里希家族并不引人注目的一员,面见家族的领导人不免感到局促。安巴洛在家族中地位不高不低,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别人也觉得他不怎么像海因里希家族的人——性格说好听点是谨慎,说直白点就是怯弱。

唯一不一般的,是寥寥几人才知道的秘密:他与奥托·海因里希——世人最熟悉的这位海因里希,是异母兄弟。

换句话说,安巴洛的存在就是双头蛇家族种种混乱与扭曲的符号。

上一任家主毫无顾忌地与自己的堂妹私通,生下的私生子被记于家族他人名下。他的母亲在他六岁的时候,被父亲抛弃,母亲名义上的丈夫很快地就将她送进修道院里——一如所有被大人抛弃的情人最后的下场。他性格怯弱,才能平庸,不受真正的父亲喜爱,很快地就长成了一个“无功无过”的人,成了家族的隐形人。

安巴洛不知道海因里希——虽然大家都姓“海因里希”,但一提起这个姓,所有人都默认是他那出色非凡的哥哥——是怎么看待他这个不光彩的弟弟,不过安巴洛并不算讨厌自己这个哥哥。

甚至,他一直隐约地抱着一种被人知道绝对要发笑的同情。

一个怯弱的,无能的私生子,一直微妙地同情着自己生活在阳光下,引人注目,无比尊贵的继承人兄长。

他第一次见到海因里希是在十一岁的时候,由仆从引着穿过长长的走廊。他习惯了接受各种人隐藏轻蔑的目光,习惯了他们提及他时像提及什么无用但又不好丢弃的东西,习惯了他们居高临下的傲慢。

傲慢的仆从们在一名抱着书的沉静少年沿着长廊走来的时候,瞬间收声,谦恭地行礼。

少年看样子比他大五六岁,与缩着肩膀,永远低着头躲避他人目光形如鼹鼠的他相比,那名少年简直像钻石一样夺目。衣袖和领口都有用银线绣的双头蛇纹,阳光里的面庞轮廓已经退去了孩童时期的婴儿肥。

在擦肩而过的那瞬间,他们好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应,不约而同地侧首看了对方一眼。

他们的面容其实有很多地方隐约相似,但海因里希的鼻梁更高挺,嘴唇更薄颜色更浅,眉骨投下的阴影更深,便显得更加冷肃——亦或者用他们父亲的话:更像掌权者。

但与父亲的说法不相符,安巴洛并没有从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上看到多少掌权者的影子。

没有傲慢,没有高高在上,也没有鄙视。说不上厌恶,也不见得高兴。

只是很平淡地瞥了一眼。

光斜落进回廊的地板,因廊顶的阻隔,像一面镜子,将世界分成明暗两侧。

海因里希走在走廊栏杆的那一侧,走在亮得雪白的太阳光里,而他、他所熟悉的人都走在黑暗的一边。

他被仆从带着,见了真正的父亲一面,尽管他只能生疏地喊一声“叔父”,但也得到了城堡里的一个不起眼房间。六七年里,他一直都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以他的愚钝,衬得他的兄长越发优秀。

一开始很难说不嫉妒,不愤恨,他满怀复杂的情绪在宅邸里当了好几年的透明人,然后听到了兄长与父亲的一次争吵。

很罕见,简直比双头蛇家族忽然放弃利益一样罕见。

几年下来,安巴洛也算了解他的兄长是个怎样的人——做什么都一丝不苟、无论何时都能够让父亲满意。

“我们这一代最大的幸运便是有一位足够杰出的继承人。”父亲那么严厉阴冷的人,也会将手放到兄长肩上,以慷慨激昂的语气自豪地说。

“你竟然告诉我你不想娶菲索亚小姐?”

父亲的怒火隔着门都让人颤栗。

安巴洛站在外面,紧紧地贴着门缝,几乎把自己绷成一张薄薄的纸片,带着紧张和强烈好奇附耳听。

“只为了一个阿黛尔,你竟然会愚蠢到这种地步?不要对我扯那些借口,我知道你拒绝菲索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父亲震怒地呵斥,“在今天之前,我一直纵容你,只要你能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你怎么能真的把自己当成守护公主的骑士?——阿黛尔?一个阿黛尔公主能有什么?她能给你带来多少领地?能让你继承什么爵位?——哦,我忘了,她已经被剥夺了王室身份,她现在连公主都不是。”

安巴洛感到一阵惊愕。

他从来没有发现兄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更无法想象“爱情”这种东西会出现在海因里希身上。

短暂的惊愕过后,安巴洛猛然记起一些以前没有留意的事。

有几次,他看到海因里希在看书的时候走神,书中夹着干枯的玫瑰花瓣。他返回来参与家族事务,总是来去匆匆,事情结束就以最快的速度回礁石城了。他从不对任何人提起阿黛尔,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对自己被迫教导的学生十分冷淡……

“就凭她竟然让我最优秀的继承人丧失了理智,当初派你去就是我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她真该和她的巫女母亲一起被送上火刑架。”

“父亲!”

兄长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尖锐和无法压制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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