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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卿辞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8(1 / 1)

琨玉被秋天的霜打成碎渣,谷雨落下的水在昨日滴尽,我们之间再无任何感情可言。我看她,像在看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心里的钝痛一下下鞭笞着灵魂,毫不停歇地让我意识到,她刘月盈不是冰棺里的那个轮廓,不是大兴的千古一帝,不是我曾朝思暮想的古人,也不是我所仰慕崇拜的神祗。她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带着温度与热量,会喜怒哀乐的站在我面前。沤珠槿艳是短暂的幻景,却因我的执念而生出漫长的错觉。洗尽铅华之后,残破不堪看,一地尘埃而已矣。“微臣请辞官,这样做,对你我都……”“够了!”刘月盈收敛了脸上全部的脆弱和柔软,那眸子猛的一缩,“朕知道了。”她的语气骤然冷却,是我熟悉的冰冷。这样才对,这样的冷血才是她一视同仁的真面目。刘月盈微微勾起嘴角,嗜血的笑容几乎将我吞没,美丽的嘴唇吐出残忍的话语:“北羌已退,南蛮残部不足为惧,朕已命南宫将军择日率兵,阳爱卿作为军师随大军一同南下好了。”我缓缓跪下,低头叩首:“微臣,遵旨。”“对了,如若南蛮残部被攻破,你替朕管管他们。”她移步半靠上软塌,不咸不淡:“朕提前允你个南郡知州的官,到时残部若灭,你也不必返京述职。”我伏在地上,目所能及的视线只能看到她鲜红龙袍的边缘。“微臣叩谢隆恩。”咬着唇说出这几个字,指甲深深嵌进手掌心。“行了。阳大人,跪安吧。”这语气平淡得就像说今天天气真好一般。最是无情者,最是伤心人。我不知是如何从宫里出来的,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带着恍惚与虚影。离别了吧,这就是解脱了吧?与她彻底地、完全地撕裂开来,将我两辈子的人生所执着的东西硬生生挖出,摔碎,再也不沾染半分幻觉。胸口连带着鼻腔一起长长吁了一口气,终于摆脱这无边无尽的苦海,与我所悲、所恨的人再也不见。只是心里清楚,我抛弃的这份东西让我这个人的灵魂不再完整,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说什么喜欢、爱了。悲余生之无欢兮,愁倥偬于山陆。“北羌南蛮是圣祖击退的,大兴版图的大一统是圣祖开辟的,各地的藩王是圣祖镇压的,成片的粮仓是圣祖建立的,贯穿南北的运河是圣祖开凿的,现行的货币是圣祖重铸的。”——这是我许多年前说的话,时间久的现在看来都有些好笑。原来,这里面沉甸甸的也有我的许多功劳。五月初,大军启程,我以军师的身份跟随南宫将军。自从那日一别,真的再也没见到刘月盈。圣驾没来,她没亲自为大军践行。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五月的晚上,夜风还带着凉意,田间的奇花异草被深深遮盖,隐匿于黑暗之中。穆蝶至在屋里给晏喜换药,阳织打下手。另一间房子里,沙钰独自安静地打坐。室内无风,蜡烛的火焰却突然抖动三下,这场景似曾相识。沙钰缓缓睁开眼睛,眼底又冒出一丝红光,在烛火的映射下莫名妖冶。她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掐指一算,眉头迅速紧皱在一起,下一瞬就移到屋外抬头看着天空。天上星辰又一次闪出奇异的光芒。“帝星势强,臣星微弱,乾坤归位,大事不妙!”沙钰瞳孔骤缩,一声招呼也没打,纵身向南方飞去。======================阳缕大人的死讯是传了羽檄报到京城的。那天是大兴朝63年的一个夏末,荷花过了最繁盛的时候,将枯半枯的样子,蝉声也懒了起来。收拾南蛮残部进行的很顺利,南宫将军带兵把那些不成气候的人逼得节节败退。只不过因为地形险要,进军速度有些慢而已。皇帝那天正在上朝,和大臣商议如何处理这些攻下来的土地。南蛮即将全部收入囊中,大兴要实现真正的炎黄大一统了,大兴朝也要改称大兴王朝,这一切都需要准备。本来朝堂风平浪静,因着皇帝心情不错,一切都舒缓安逸,大臣们也不向往常一样神经紧绷。突然平地惊雷,南下部队八百里加急,“报——”从金銮殿外老远传了过来。群臣皆是一惊。羽檄是加急信件中级别最高的,不经过常侍们的层层上报,那士兵直接从关外骑马进宫,跑进金銮殿。他气喘吁吁地跪在金銮殿中间,双手捧着加急信件。皇帝难得的好心情被影响,似乎有些不悦。她皱了皱眉,还是抬手让常侍呈上去。“直接念。”皇帝撑着头对常侍说。常侍颔首,揭开急报,面色陡变,转头对女皇说:“陛下,这……”“念!”女皇撑着头目视前方,有些不耐烦。“是。”常侍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南郡急报:八月廿三,南宫长子中计为蛮人所虏;廿五,阳军师出奇兵救得将军长子,后孤军直入西南上方谷,蛮人巫师设法驱散乌云,火乃肆虐二日不止,军师葬身火海。”大殿瞬间安静出奇。群臣寒蝉仗马,无一丝声音,隐约听见殿外那蝉疲乏的“知了,知了”之声。不知安静了多久,皇帝端坐起来,双目茫然的移到常侍身上:“你说什么?谁葬身火海?”常侍跪下伏在地上一字一句道:“陛下,是阳缕阳大人。”【借鉴了《三国演义》中上方谷之战的名头。】第81章 79花颜觉残刘月盈几乎要从龙椅上滑下去,用手肘死死支着扶手,维持着那开始飘摇的躯体。报信的士兵缓了好一阵,终于开口说:“陛下,南宫将军的长子中了南蛮残部的埋伏,五万军队被困在谷地出不去,五万大军啊,将军愁的一夜白头。军师说她有法子能救,但是太过铤而走险,将军死活不同意。谁能想到,二十二日黄昏军师偷偷带着一百人顺小路奇袭南蛮残部的大本营,结果军师回程路过上方谷的时候……那些蛮子放火烧山,火烧了两天两夜不止……那个巫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谷地上方的乌云始终凝聚不成,一滴雨都没落下来。等到火尽将军派人去搜上方谷,每一寸土地都搜了,到处都……都是灰烬啊!”士兵说着就哽咽起来,他又抹了抹眼睛,忍着继续道:“后来,我们裂缝之地找到了大人的随身之物,就是这个——”士兵颤抖着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那玉被烟熏得乌黑,只有一个角在发亮,隐约能看出它曾经通体雪白,毫无瑕疵。玉佩正面是盘旋的蛟和祥云,反面不知刻着什么字。“玉佩周围能寻见战马和……军师大人的痕迹。我受命急报,赶着五天回来,跑死了三匹马,大人和遗物都已上路,大概还有七日就能到京城了……”那士兵伏在地上继续啜泣,呜咽而隐忍的哭声绕着大殿乱转。大殿里阒寂久久。能上朝的大臣都是天子近臣,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多少也听说过皇帝和阳大人的一些私事。有的人暗自叹息,有的人频频摇头,有的人眼睛发红。难熬的沉默停驻在金銮殿之上。刘月盈紧紧咬着牙不敢松开半分,灵魂好像与身体脱离开来,脑海里全是混沌——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不知过了多久,巨大的沉寂被左相许维打破。他扑通一声跪下,万分痛心的说:“阳大人战死使我大兴朝痛失一位能臣,一位谏臣,请陛下节哀。”有他带头,金銮殿的群臣跪了一片:“陛下节哀。”“请陛下节哀。”头脑霎时间空白一片,又过了许久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慢慢起身,声音无悲无喜:“退朝。”常侍扶着皇帝的时候,才发现她没有表现的那样淡然。刘月盈整个身子都在轻轻的抖,脸上血色褪尽,整张脸变得苍白。她被常侍扶上龙撵,阖起眼睛,四周的流苏遮盖下来,看不清神色。到寝宫的时候,刘月盈是被常侍搀下来的,虚浮的脚步站都站不稳。一众侍女常侍被皇帝尽数轰出去,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里面,殿门紧闭。长公主赶来的时候是正午。皇帝的午膳迟迟不传,小厨房做了一些开胃菜也被拒之门外。殿内一开始还有瓷器碎裂的声音,后来逐渐没了动静,什么声响也没有了。宫人们有些惶恐的在殿外不知所措,刘月华壮着胆子进入内殿,地上一片狼藉。她急忙找刘月盈,发现皇帝一个人蜷缩在坐榻之上。朝凤宫的所有陈设与迁都之前完全一致,因为皇帝喜旧,家具物什都原样搬了过来。这个坐榻,是阳缕第一次进朝凤宫时坐的地方。她曾在这里和皇帝喝酒,然后相拥而眠。刘月华小心翼翼的靠近,轻轻喊了一声:“皇姐?”皇帝眼眶红肿,眉头紧锁,闭着眼睛没反应,她黑色长发如瀑布般散开,头上各种雍容华贵的发饰散了一地。月华屈身上前,用手搭在皇帝额头上,烫的出奇。“皇姐!”长公主将蜷缩一团的皇帝拦腰抱住,用劲喊她。“……你来干什么,出去。”皇帝微微撑起眼皮,语气冷淡。“皇姐,我很担心你。大家都担心您的龙体。”“闭嘴,出去。”“您好歹吃点东西,让太医进来瞧瞧。”“不需要,你若再言就滚。”长公主看着死倔的皇帝心里直叹气。“皇姐,我知道你心里头不好受——谁又能好受的起来呢。只是你别自己憋着,好不好?月华在这呢,月华陪着你。”刘月华小心翼翼地拍着皇帝后背:“与月华说说,求您了。”一行清泪从阖上的眼睛里淌出,刘月盈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低哑:“谁能想到她去南蛮竟会……朕从未想过让她死,自始至终都没有这种念头……我只是,只是想磨磨她的脾气,让她冷静之后看清自己……”压抑的哭声揪的人心疼。“她那日跑来质问,该是心里气极了,我本就不喜解释,就算解释了她在气头上如何听得进去……”刘月盈痛苦的锤了一下坐榻,“都怪我,怪我不与她说清楚,还把她赶去南蛮,是我杀了她,都是我……”“不是的皇姐,你别这么想,阳缕是为了南宫将军的儿子,为了我们大兴五万军队的性命,她死得其所。”“放肆!”皇帝激动的撑着身子坐起来,喘了两口气:“什么死得其所,她是朕的人,她的性命难道不比那些蝼蚁重要吗?!”刘月盈愤怒的拍着坐榻,激烈的咳嗽起来。“皇姐别激动,我错了,月华说错了,对不起。”长公主慌乱的顺着皇帝的气,暗恼自己说错话。刘月盈手抚胸口缓了一会儿,带着哽咽声呢喃:“如果知道把她赶到南蛮之前,那是最后一面,我不该对她那么冷淡,她一定恨我无情无义……”刘月华抱着皇帝的手臂骤然收紧。“明日正赶上休沐,这两天你别来烦朕,让其他大臣也都别来,听到没有?”“是。”“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刘月盈又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可您现在在发烧,让太医进来看一眼吧。”“滚蛋!”皇帝随手抓了一个金簪狠狠砸到地上。本想将阳缕留下的那枚玉佩交予皇姐,然而她现在情绪如此失控,见了玉佩还不知道会怎样,另寻时间罢。刘月华叹着气出去了。==七日之后,存着阳缕的黑盒子准时返京,皇帝亲自去城门等候,长公主伴驾。刘月盈这几日几乎什么也没吃,身体肉眼可见的虚弱下来。时辰太早,朝阳还没显现,霞光已先把天空染成血红色。若干年前,阳缕也曾等待过刘月盈的仪仗。那天她在皇宫里看着太阳一寸寸从地平线上升起,白玉制的雕栏玉砌染上嫣红,威严的高台楼阁逐渐变得明晰,那时她心里所想、目所能及的,全都是刘月盈。在等待大军归程之时,风三悄悄拉了长公主一把,两人背过身去低声说:“公主,皇帝今日精神见着实在差极,是怎么了?”风三这个榆木疙瘩,皇姐与阳缕都这么明显了,他还看不出来。“本宫也不甚了解,这几日皇姐不许任何人进寝宫。”刘月华顿了顿,“昨日本宫去文渊阁偷翻了起居注,皇姐龙体抱恙好些天了。”“怪不得我前几日入宫述职也被拦下了。”首领垂眸。“可是什么重要消息?”“都是例行的一些事。说起来,皇帝在阳丞相前往南方之后,曾问我有没有派人去找过前内阁的晏大人,这两件事可有什么关联?”风三问出心里藏了许久的疑惑,刘月华怔了下,人群突然有了动静,巨大的招魂幡在远方开始显露。两人停止窃窃私语,长公主赶紧回到刘月盈身边,只见她后背挺的笔直。何止,刘月盈整个人都绷的很直,像一张拉满的弓,似乎什么东西轻轻一挑就会断掉。今日的女皇盛装打扮,穿着比上朝还要华丽,头顶龙冠宝石闪闪发亮,在刚升起的太阳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可浓妆仍遮不住倦色,眼底青黑,眼睛周围肿胀。长公主很担心的站到她身侧,扶住她的手臂。连片的招魂幡越来越大,下方士兵的矩阵也越来越清晰。矩阵中央,八个将士抬着一个很长的石板,那宽大的石板上方只放着一个小小的黑盒子。走得近了,军队奏的哀乐都听得一清二楚。矩阵缓慢但有节奏的向前移动,堪堪在距城门口三丈的地方停下。此时天光大亮。刘月盈盯着那个小小的黑漆盒子,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是在做梦吗?这噩梦也太长、太真实了。见女皇半天都没反应,长公主抬手示意,军队的哀乐戛然而止。领队的副将走到御驾前,单膝跪地禀告:“陛下,末将受命送阳大人归京。”半晌,女皇轻轻开口:“知道了。”“阳大人带兵离军那日,留下了一张字条,后来收拾东西时在她书桌上发现的。”那副将掏出一张对折的纸,双手捧上。皱巴巴的纸上,只有十四个字,墨迹早已干涸:“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死生皆不见。”小虑竟对我恨到如此地步,死生都不要再见我……?刘月盈死死抠着长公主的手臂,浑身抖得不成样子。如若不是被人又扶又搀,这战栗如筛的身躯随时都可能倒下去。“将军起来罢,先回宫。”刘月华感觉女皇快要撑不下去,赶紧开口,然后和女官一起把她扶上马车。==日已尽,皓月当空,清辉遍地。刘月盈抱着那个小小的黑盒子在寝宫里发呆。晨间的盛装还在,鲜红的龙袍和璀璨的头饰早已散乱不堪。她这七天流的泪,比前三十年加在一起的还要多。小虑,白日里我没哭,那会人太多了,到处都是人,看着头晕……我是不是很没用?想为你哭的时候都要躲起来,见不得人……这书房是我们最后在一起的地方,你在这里凶我,让我生气……如今,你再凶我可好,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感知到你的体温,看见你的模样,闻到你干净的气息,你再怎么凶我都好……我一定不会生气,不会对你那样无情,不要你做南郡知州,只求你回来……阳缕,我好后悔——你怎么能用这样的方式回来呢!我还没来及找个理由把你从那召回,你怎么就自己回来了……这就是被抛弃的滋味么?你怎么能不要我!怎么能无论死生皆不见!你明明说,让我等你五年,却自己先食言。骗子,大骗子!——我这一辈子,唯对你没办法啊。因为你的指挥,南宫将军已经将南蛮残部全部剿灭了,大兴大一统了,这是你一直都想看到的,对不对?小虑,我一直都想不通,你为何会那样崇拜我……我一点也不完美,我的生活如死水一样,我很残忍,我总是做不到光明磊落……史官对我太过于仁慈,我压根没有他们写的那么好……小虑,看不见你,我这伶俜孤寂没有光亮的一生该怎么办……刘月盈嘴角洇出一点猩红。第82章 80光风霁月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枯坐成影,又是一夜未合眼。天边的白光一寸寸显现出来,刘月盈颓然的从地上慢慢起来,站起来的那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全是各色金光。她适应了许久,恍惚之间好像感觉那个人从背后将她拦腰搂起来,使坏的在耳边呼出热气。可是等到清醒之后,一个人影也没有。四处空空荡荡。外面的门被人轻轻叩响,她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盒子。“陛下。”是常侍。他手里拿着拂尘,弯下腰说:“今日是礼部和钦天监定下的祭拜吉日,诸位大臣及军队将士都已到达太极殿,奴才与禁军恭请阳大人卒盒。”大脑里还在混乱,像一团乱麻找不到头,话从耳朵缓慢的进入脑海,半天才反应过来常侍的意思。——要把装着阳缕的黑漆盒子给他们拿走,带到太极殿供人祭拜。这样吗……手臂最后收紧,将小盒子按在胸口,只有又硬又疼的感觉。干涩的眼睑又生出点潮湿,将盒子放在桌上,背过身去。看不到,就不会痛了。常侍的脚步声在身后打转,在桌子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捧起黑漆漆的盒子,走到门外。门外低沉的牛角声又响起,常侍和禁军们走了。好像无数根尖锐长针在刺扎太阳穴,整个头都在疼,倏然牵扯胸口,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阳缕她连一具身体都不愿给我,还能留下什么呢……电光火石之间,刘月盈猛地睁大眼睛,摇摇晃晃往外跑,跨出门槛的时候打了个趔趄,立即被书房门口的翩秋扶住。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地走到正殿。在阳缕曾坐过的坐榻对面,摆放着一个很大、很高的落地柜,刘月盈慌慌张张打开柜门,在最下方的格子里翻找许久,翻出一个刻着桂花花瓣的黄花梨锦盒。盒子外面有一层包浆,反射出明亮的光泽。掀开盒子,里面铺着绯紫单罗丝,逐花异色,光丽灿烂,状如天上云彩。翩秋饶是见过再多华丽的布料,也甚少见着如此上乘的好物,心里直纳闷,皇帝在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刘月盈掀开丝布,下方存放着一只手镯。翩秋简直觉得自己是眼花看错了——这手镯的成色十分暗淡,上面有不少裂纹——应该是不小心磕碰到的,石料一看就知道并非和田玉、翡翠这类皇家平素使用的上好籽料。皇帝在十分珍稀的盒子、丝布里放了一个一文不值的镯子?翩秋没有吭声,只见刘月盈拿着这镯子翻来覆去端详许久,手有些颤抖。接着,她毫不犹豫褪下自己佩戴的手镯,小心翼翼将那丑陋的镯子戴上。翩秋看着眼睛通红的刘月盈,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姑姑……”刘月盈声音很轻,很轻。“奴才在呢。”“这是阳缕送我的第一个物什……”她就用这么个破烂打发您?这句话被翩秋咽下,缓缓开口说:“阳大人她出身布衣,是自己苦学成才,还被陛下赏识,实在是家门幸事。”“不,不,她哪有家门,她是被师父捡到的孤儿。她告诉我师父捡到她时,身上除了包裹的布就只有这个手镯了——”刘月盈的声音开始哽咽:“我却把她的师父弄丢了,把她的生活过的地方弄散了……”心里好痛啊,小虑,你当时也是这么痛吧,我如今终是体会到了。==三天之后,议事厅。“皇姐!”刘月华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连信都没传。她手里抓着四五张纸,一把拍在御桌之上。刘月盈微微蹙眉训斥道:“文九都快满周岁了,你怎还改不掉这冒失的毛病?”“事出有因,皇姐听完再说也不迟。”刘月华将那几张纸依次摊开,继续说:“吏部和尚书省派人去收拾阳缕的遗物,他们不敢怠慢,一尺一寸微毫之地都搜了,从一个不显眼的地方翻出这么几张纸,似乎和运河之后的走向有关。”提到阳缕,刘月盈神情又有些恍惚,强打起精神听完,伸手将那些纸一页页逐字逐句的看完了。“这是……要往如今南郡拓建的运河线路图?”刘月盈怔忡。“正是,看样子这些规划她好早之前就写完了,那时南蛮还没打下来,她就已经……”刘月华心里也不好受,喟然叹息着说:“她就已经按照南蛮的地形走势,做了一个完整的规划。从江南郡嘉河的支流再往南走,如此,整个大兴的水路将会贯通南北,再也不怕山遥路远了。”“不要再说了……”刘月盈皱着眉头,心口压抑的痛楚越来越膨胀。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已经干涸的墨迹,想着许久之前阳缕该是如何在这文书上写字,她的手指曾经会触摸过哪些地方。怎么就再也看不到她,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再也不能感受她的温度了呢……还是难以置信啊。“既然,她一早就规划好了运河的路线,总不能让她白忙活一场。二线已毕三月,修生养息了一阵,南郡的物资与土著也足够支撑这工程了。月华,你将这些带去工部,令他们今日就着手准备罢。”“是。那么……谁来主管?”以往运河的事都归阳缕负责。“月华,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刘月盈眸光深深,千言万语只汇聚成一个深不见底的眼神。“是,月华懂了。”“还有一事。”刘月盈斟酌半晌,沉着脸开口道:“既然风旗军从没有找过晏喜,那么究竟是何人,敢借着朕亲军的名义去刺杀晏喜和阳织?”刘月华看着皇姐的表情,后背汗毛直竖。她现在眼里寒光毕露,仿佛一个蓄势待发的猛兽,要将那歹人撕碎。“这件事确实蹊跷,臣妹已让雨旗军和风旗军同时去打探消息,整整一个月,什么也没探听到,晏喜她们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到处都寻不到。臣妹想,她们出事的地方在瀛州,离南郡如此之近,会不会……”刘月盈的脸色铁青,长公主没有说出的意思,彼此心知肚明。皇帝的亲军从未失手过,之前唯一一次找不到线索,还是与一个人有关。“如果这件事与沙钰真有关系,朕一定要将她剥皮抽筋,曝野鞭尸。”后槽牙紧紧咬着,极力忍耐悲痛之后的巨大愤怒。“臣妹觉得,朝廷可以在江湖上发通缉悬赏令,若有人能够给出沙钰的一点半点线索,就重重的赏。”“知道了,这件事也全权交予你办。就算掘地三尺,死伤无数,也要把沙钰给我找出来!”刘月华看到皇姐的手骤然成拳,可见心中之恨。她始终是局外人。虽然不知沙钰与阳缕究竟有什么关系,阳缕也一直否认,不过从皇姐始终对沙钰敌意不减的态度上便能窥出一二了。只不过,如果此事真与沙钰有关……会不会有什么转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沙钰武功盖世,精通占卜算卦,上方谷又是南蛮曾经的地盘,按理来说她应该熟悉得很,于情、于理都不应该让阳缕在那里白白送命啊?更何况,这南宫军队送回来的毕竟是……灰烬。刘月华在心里过了几遍,嘴上却不敢说出半句来刺激皇帝,只是缄默着。再等等吧,看江湖之上的风声;如今南郡已全部收入囊中,派了许多官员和百姓前去开垦土地、教化土著,去那里再仔细查一查也不是什么难事。长公主的衣摆消失在门后,刘月盈再也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御桌之上,双手紧紧抚着胸口。那种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再次涌了上来,几日来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头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然后再被拭去。被穆蝶至诊治过的身子,被阳缕精心调理了这么久的身子,从知晓她出事那日起便开始全身疼,从头到胸口,再到四肢百骸,却自虐般的谁也不说,谁也不传,独自忍受着一阵又一阵眩晕与窒息——她已经不在了,还有谁会在乎?还有谁把她捧在手掌心上呵护?所以啊,再疼,再痛苦,又给谁看呢?被她从黑暗的泥沼里拉出来,最终又坠入泥沼,坠的更深更冷。这破烂身子,不要也罢。==元庆元年九月,兴军彻底剿灭南蛮残余势力,南蛮所有土地尽归大兴版图。至此,困扰大兴整整63年的北羌和南蛮全部灰飞烟灭——北羌草原的各部落纷纷俯首称臣,南蛮原有的土地全部改编为南阳郡,大兴完成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同月,凌空帝追封前右丞相、内阁首辅,兴军军师阳缕为皇夫,在朝野哗然之际,帝执意将其葬入嘉陵,命举国上下服丧一月。元庆元年十二月,大兴朝改称大兴王朝,帝率皇亲重臣至坛庙祭祀先祖,立长公主刘月华为皇储,昭告天下。星霜屡变,天下一时光风霁月。去坛庙祭祖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第83章 81相思成疾大兴到刘月盈这里不过传了三代。刘月盈的父亲高祖、祖父太祖的陵寝都在荣城,因为凌空迁都,所以在金城四周修建了全新的祭坛。按照宗庙昭穆之制,始祖居中,左昭右穆,二世为昭,三世为穆。凌空帝的嘉陵为金城第一座帝墓,所以建在正中央;祖庙祭坛则在金城西北方,正对荣城的二帝陵寝。这场祭祀乃迁都之后首次,声势十分浩大,极尽繁复隆重。日出前七刻,斋宫奏鸣太和钟,皇帝起驾至祭坛。按照规矩,只能步行,禁用车辇。待钟声止,鼓乐声起,大典正式开始。祭坛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烟云升腾缥缈,烛影闪烁摇红,上为至尊天子,下乃宗亲重臣。刘月盈沿着正中央的台阶逐级而上,其余人一左一右顺次跟在后方,井然有序。等到皇帝行上香礼之后,宗亲重臣行三跪九叩大礼。在这期间,刘月华隐约感觉皇帝有点不太对劲。刘月盈在高台之上好像一直在往后看,不停的寻找着什么。奈何距离太远且礼法森严,下面那么多宗亲大臣看着,岂能出半点差池,她不敢冒然上前。但是,皇姐真的很不对劲,刘月华很是担心。自从那人下葬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刘月盈流过一滴泪,每天按时上朝,阅奏折,用膳,就寝……她太平静了,平静的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不正常。“阳缕”这个名字和这个人,一瞬间就成为大兴朝廷里的禁忌,所有人皆讳莫如深,生怕触了皇帝的霉头,性命难保。十个春夏秋冬,突然地少了这么一个人,连长公主都感觉不适应,更不要说与她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皇姐。好不容易捱到众人列席而坐,巫师和僧侣们上台做法念经烟雾缭绕,刘月华趁众人不注意跨上台阶走到皇帝身边。祭坛的顶端周围种满了常青树,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松柏,饶是十月也青翠不已,草木茂盛。祭坛正中央放着一块巨大的石碑,后面则是宗庙堂的正门。“皇姐,祭祀最主要的环节已经结束了,我们去堂里休息会吧。”刘月华观察着皇帝的脸色,轻声说。刘月盈猛地摇摇头,站在高台上往下眺望,视线左摇右晃没个定点。“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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