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生忍无可忍, 终于还是开口辩解,他声称两人相爱至极, 而爱人是勇于追求爱情的新女性。
在他的口中,她是个善良的人, 也曾经为伤害林姝戈而深深不安, 她不是没有过考量与挣扎, 是他的挽回和真爱的力量让两人决定放下一切世俗眼光……
张先生讲得颇为动情, 可惜在场的观众却不是会被华丽辞藻蒙蔽的书呆子, 女房东就哼笑了一声。
“呸,难道换个说法, 狐狸精就不是狐狸精了不成?!”
张先生鸡同鸭讲, 脸憋得通红,良久才憋出一句, “……粗鄙!”
女房东鄙夷的瘪了瘪嘴, 张先生与她们的战斗力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
……
最后张先生狼狈离开了, 衣襟散乱, 面色通红, 面对路人投来的目光只觉得羞愧欲死。
而女房东等人也找到了林姝戈, 询问她的打算。
她们在她面前骂了那狐狸精一顿,又本着劝和不劝离的原则叫林姝戈消气, 林姝戈先向各位大姐们道了谢,才道。
“刚才多亏姐姐们拦了张先生, 我现在已经平静多了。若是可以, 我倒想凑合过下去, 可是姐姐们不了解他,他昏了头是谁也劝不得、拦不住的。与其闹到大家难看,最后分开,倒不如爽快的答应了,我倒要看看他另外娶妻,是不是就一切遂愿了。”
几名大姐再劝,林姝戈却很坚定,最后大姐们只好说道:“妹子大气,可难道就这样放过负心汉?”她们都十分为林姝戈不值,林姝戈却笑了一下,“当然不能,我忠于婚姻几载,张先生却弃我不顾,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给房东等人听,她们听得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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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张先生铩羽而归,除了心中懊恼外,看着爱人强忍失望反过来安慰他的样子,原本对林姝戈的愧疚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不满。
这种不满在他几次回去筒子楼找她协商,却被她冷淡逼退,被一群三姑六婆围攻时不断积累,最后升腾成怒气。
当最后一次,他如愿单独见着林姝戈,林姝戈却平静的递过来一纸协议时,他理智的弦终于绷断了。
“经济补偿?赡养费?你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怎么不去抢?!!”
他看着那金额,红了眼。
“好啊,我一直以为你不肯离婚是因为感情。原来你全是为了钱,你这个冷心冷肺的女人,我看错了你。”
“张先生不也是?看着体面,却做见不得人的事。真要说看错,也是我父母没看出你狼心狗肺,把我嫁给了你。”
“你!”经过这些日子,张先生已经明白,他口舌不利索,又拉不下面子,胡搅蛮缠起来不是女人们的对手,于是他拂袖而走,心中的某个想法坚定起来。
原本还觉得太狠,现在也顾不得了,都是林姝戈逼他的!
他要让她知道,他不是没有办法对付她,好声好气商量,不过是顾全她的脸面而已。
她既然不领情,那就怪不得他心狠了。
林姝戈目送他离开,神色平静,她如同往常一样回了住所,女房东笑着送来了一筐物品。
她这段时间看林姝戈的眼神已经没了同情,反而多了些对文化人的尊敬。
私底下她还和林姝戈说:“那姓张的不开眼,迟早得后悔死。”
林姝戈笑了笑,没说话。
那是一箱读者来信,经过这么些时间,她在杂志上已经连续发表了两篇童书翻译,深受好评。
坊间知道她是女子,还觉得只有女子才有如此细腻温和的笔触,并不抗拒,还叫她林先生。
都当她是留过洋,受过高等教育的名媛。
杂志社的编辑也称她的翻译雅而达,是难得的译本佳作,还说她再多翻译一些著作,名气就要比得上一流作家了。
她初时还有些惊讶,翻译虽难,但哪比得上创作之艰?可后来她仔细想想,却又有所理解。
有原本作对照,可不同的人来翻译,意思虽然一样,表达却大相迥异,这就导致风格和趣味大不一样。
真正好的译者,就是能将外来文化完美融合进本土的习惯中,又不失外来文化的新奇趣味。
译得好与写得好,同样不容易。
再者,这毕竟是个外来文化很受推崇的时代,有这股东风一加成,名气扶摇直上也就可以理解了。
林姝戈安下心来,继续在这领域里深耕。
两日后,她收到自张先生那边寄来的休书一封。
言她不顺夫君,嫉妒成性,故而休弃之。
林姝戈提笔将休书誊抄一遍,又展开新的一页,继续奋笔。
翌日清晨,她雇人将两张纸贴到了张先生所在的洋行外面,还请人看守,如果被人撕掉,马上就替换新的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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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休书寄出后,张先生终于觉得一块沉重的包袱落了地,昨夜他和爱人温存完,两人还展望了一下未来,十分融洽。
因此当他来到洋行时,一改消沉,颇觉意气风发。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洋行里的人窃窃私语,甚至不顾他当场,对他指指点点。
他的心沉了一下,但还没有意识到什么,这时他忽然眼前一黑,竟被旁边的人狠狠揍了一拳!
张先生十分恼火,但是打他的人更恼火。
“我要打死你个混账东西,你把柳兰带去了哪里?不交人出来我上警察局去告你拐带良家!”
是爱人的父亲,自己的同事。
张先生顿时哑火,但也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他突然这么激动?
他还搞不清状况,洋行的老板却出面来,叫他暂时不用来工作,先处理好家事。
张先生这下十分慌了,他看洋行的老板面色十分黑沉,也不敢多问,维诺的应了。
那愤怒的同事也被其他人劝走,张先生这时才找到机会,去问平日交情好的友人。
那人指点了他,他匆忙跑到了洋行外——来时他走得急没注意,这下他看清了贴在墙面的东西。
张先生气得头脑昏花,一股血直往上涌。
墙面贴的什么呢?那是两页文书。
一是休书,他匆匆略过,是他写给林姝戈的。
而第二张的大意是这样的。
林姝戈在开头先说,本不想公开家事,但是因为张先生与另一位小姐居住,长久不归,她找不到他,只能找到洋行,希望张先生能看到她的信息,如果因此叨扰了其他人,十分抱歉。
接着她写到,张先生另爱她人,她虽然痛心,但是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是张先生既然寄送休书,想要全然按照旧式的方式处理与她的婚姻关系,她也以此想与张先生掰扯一番。
张先生休妻的主要原因是妻子不顺和善妒。林姝戈表明,自己并不善妒,如果按照从前公序良俗的说法,张先生的行为等于是安置了外室。
“大妻不容外室,可称得上善妒,我在此承诺,愿意将柳小姐作为妾室迎入家门,并待之如姐妹。”
她表示,只要张先生养得起,自己是不介意张先生纳妾的,善妒这一条完全站不住脚。
至于不顺,那是因为张先生在自己毫无过错的情况下就要自己下堂,要以妾作妻,自己咽不下这口气。
如果张先生只是纳妾,不要自己下堂,那她可以继续柔顺下去。
她末尾时称,在家恭候柳姨娘入门。
张先生心口不顺,气得倒仰,可算是明白了未来丈人为什么突然被点燃。
他原本就不乐意自己和柳兰在一起,何况是要女儿做妾室?!
哪怕是旧时,也都是穷苦人家才去做妾,何况是倡导着平等先进的现在?老丈人自诩受过新文化熏陶,哪里忍得了这个?
林姝戈的嘴,可真是毒啊!
张先生的脸色一阵阵发青,他注意到旁边有人拿着笔在奋力誊抄,难道是小报记者闻讯而来?
张先生赶紧将那两页纸撕下,捂着脸匆匆离开。
他不知道林姝戈早准备了不止一份,于是翌日等他从三流小报里看见这件事被记者刊登时,不由目瞪口呆。
他是重体面的人,顿时深觉丢脸,爱人在一旁也读了报纸,盯着那柳姨娘那三个字半晌,就捂脸哭泣。
张先生心疼至极,更觉林姝戈实在欺人太甚!
他提起笔来,开始书写。
林姝戈以为自己口舌锋利,请人写了那些东西,就能毁了自己的名声吗?
殊不知报刊正是文人的战场,他要将林姝戈的真面目揭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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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姝戈看着手中的那块豆腐块大小的文章,当初原主求死,是被一有正义感的记者所救,那记者供职于一家大报刊,因涉及到人命,一下子就过审,闹得轰烈。
许多人对原主生了同情,可是所谓希望多大,失望多大,等人们发现事情不如他们所想象中的那样,心理的落差就导致对原主的感官一落千丈。
再加上张先生舌绽莲花,原主又不会表述,无良小报记者添油加醋一下,舆论顿时全面倒戈。
这次却不同,这次的事件牵涉不大,只是夫妻间的你来我往,哪怕中间多了个第三人,也只不过是出轨艳情而已。因此闻风而来的记者也是撰写市井琐事,纯粹当做充数一般见载与三流小报刊。
这种报刊的读者阶层较少——不能让张先生丢个大脸——林姝戈一开始还觉得有些不痛快,等隔日她发觉张先生在一家大报刊上登了一则说明时,顿时乐了。
自己送上门来?张先生实在是善解人意啊。
张先生是怎么写的呢?他先简单的说明了一下他与林姝戈的婚姻关系,又以煽情的手法写了和柳小姐的相识相爱,写自己对原主是责任和义务,而和柳小姐才是灵魂相通、思想共鸣的伴侣。
他把自己挣扎中的那些纠结和难受入木三分的写了出来,又写到自己深受自由民主思想熏陶,明白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终于下定决心追求真爱,摆脱与林姝戈的这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畸形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