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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1 / 1)

叶鸯躺了大半个月,期间叶景川常常不见踪影,来照顾他的,竟然是江氏那俩姐弟。江怡似乎通晓些医理,偶尔从外面带了药回来,给叶鸯调理身体。叶鸯听她念叨,不由蹙眉,难道自己当真虚弱成她所说的那样子,非得好好养着不可?他活了十九年,倒没觉得有什么体虚之症,这恐怕是对方夸大其词,担心他不肯好好喝药,故意吓唬他,叫他听话。不得不说,恐吓的方法竟然是管用的,在江怡的注视之下,叶鸯不敢不吃那些药。她不光盯着叶鸯吃药,还支使弟弟拦着方璋,不叫他带酒肉进这屋的门,叶鸯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大鱼大肉逐渐远去,含着一把辛酸泪咽下稀粥。如此酷刑持续了很久,直到叶鸯伤处不再是那副血肉模糊的惨状,江怡才恩准他下地。如今方师叔不管事儿,师父又不在,竟教这小丫头片子反客为主,训起别人来了。叶鸯摇摇头,撑着床板起身,扶住墙壁慢慢挪至门口,在门槛上一屁股坐下,翘首等待叶景川归来。望夫石下江水悠悠,叶鸯面前不远处亦是江水悠悠,他懒洋洋地把脑袋搭在门框上,双眼半睁半闭,心里想着:若师父迟迟不归,门前怕是真要多出一块活人化成的石头,等他回来了,看到石头,保准大吃一惊。但到那时候,自己已经没了知觉,不会说话,不会抱怨,他怎样喊,也都听不到了。想着想着,不晓得是认为哪里好笑,居然吃吃地笑出了声。旁人大多认为此类想法不吉,因而避讳去想,避讳提及,然而叶鸯完全不在意这些,他明白人到最后都要死去,并不会因为少想这一次两次,而多活几十年,所以他放肆地胡思乱想,没过一会儿,竟想好了将来要在墓碑上刻什么字。墓碑上刻的字想好了,却又开始忧虑找什么人来刻字,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值得他挂怀:今生今世他是没有孝子贤孙来为他哭了,那待他死后,为他流泪的会是谁?是方师叔,还是妞妞?是江礼,还是师妹?真到了那天,叶景川会为他哭吗?他从未见师父哭过。叶景川的眼泪,应当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长街上有人纵马,马蹄声嘚嘚由远及近,一片月白色绣云纹的衣角出现在叶鸯视线。他揉揉惺忪的睡眼,头也不抬地说:你回来啦?我困了,背我进屋去罢。说是困了,怎又坐在外面?大街上可没有你的床铺被褥。叶景川嘴上嘲笑他,却诚实地弯了腰,将他抱起。背着他进门是不可能的,倒不如抱着省时省力。马儿甩甩尾巴,跟在他们身后进了门,摇头晃脑地往后院走去。方鹭家的东西都成了精,也都比他徒弟要听话,叶鸯瞟了那匹马一眼,感觉它比方璋省心得多。如若叶鸯处在方鹭的位置上,那他宁愿收一匹马做徒弟,也不要收方璋。我刚刚在想事情被叶景川放到床上,叶鸯突然来了精神,也不困了,拉住师父衣袖,留他在房中陪同。叶景川本来无事,见他挽留,索性脱去外袍,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细细摩挲,问:想什么?想我?叶鸯遭他抢白,猛地一噎,干瞪眼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哪里是在想你?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不是想我,又在想谁?对了,佳期如梦离这儿不远,定是想念那里的姑娘们。叶景川自说自话,三言两语定了叶鸯的嘴,叶鸯好生气恼,苦于想不出辩驳言语,只好憋着股气在他身上猛捶。捶过数下,气差不多消了,撇着嘴把先前那句讲完:你今儿白天不在,没听到江怡姑娘说我体虚,实不相瞒,她说完后,我就在想,若哪天我虚着虚着忽然死掉,你会哭么?轻描淡写道出一个死字,叶鸯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叶景川却已愣了。怔怔瞧了他半晌,忽地大怒:这种话岂能随便乱说?!纵然是我死,你也不准死!你要敢死在我前头,休想看到我为你哭!话还没讲几句,他怎生气了?叶鸯眨眼,支起上半身凑近了看他,极认真地说道:那我要是死在你后头,你也一样没法为我哭啊。他这话说得有道理,叶景川没法接。对视一眼,感到又气又好笑,最终没能骂出口,只是警告:往后不许这样讲话。不讲就不讲,说得好像这话非讲不可似的。叶鸯轻哼一声,躺回床上,翻身睡觉。春天里的困倦延续到了夏日,由于受了伤,他现在懒得很,打死不愿意动。他去门口等叶景川归来,是给对方面子,证明自己将其放在了心上,要是方璋三天两头不着家,他绝对不去寻找,那小子爱死到哪儿就死到哪儿,和他没有关系。虽是别别扭扭地通了心意,但两人中间好像还隔了一层薄薄的纸,况且在外人眼中,他们依旧是师徒,假如相拥而眠的样子被看了去,少不得要惹出流言蜚语。叶景川顾忌着南国江氏的那俩孩子,更顾忌着时不时来找方鹭办事的客人,压根不敢让房门敞开着,亲了亲叶鸯鬓角,便起身去关门。再回来时,叶鸯又睁着眼看他,眸中似有诉说不尽的千言万语。迈不过那坎儿?离近了,听到叶鸯这般问,言语间蕴含了淡淡愁绪,你又想要我做情人,又想把我当徒弟,你不难受,还有谁会难受?我本以为,我钟意你这件事已算是最莫名的了,没想到你比我还古怪,分明愿意,却不肯承认。谁说我不肯承认?只是你我之间于情于理不合,外人喜好乱嚼口舌,不可不防。他这样说,叶鸯心愈发痛。几滴泪在眼眶中晃荡许久,最后被掩去。叶鸯抬起手臂盖住双眼,声音沙哑:说不定你并非怕外人嚼舌根,不过是没那么心动罢了。停顿片刻,释然般道:难怪你说不会哭呢!向来只有我为你难过的份儿,你说是不是?☆、第 44 章一向只有小孩子才爱犯矫情,叶鸯自认为长大了,不会跟从前似的动不动就掉眼泪,可真到伤心的时候,仍是要哭上一哭才痛快。他安慰似的告诫自己:眼泪非是懦弱的象征,觉得委屈了,觉得难过了,不流几滴眼泪,还能怎样宣泄?不这样想还好,一旦开始这样想,眼泪就如同决了堤一般止不住地流,擦干一次,很快又要再擦拭一次,袖口都沾湿了。叶景川不忍看他伤心难过,但着实想不出安慰的话,牙尖嘴利的那一面此刻躲藏起来,暴露在外的尽是笨嘴拙舌。拉开徒弟的手臂,换来对方奋力一挣,挑明了是拒绝他的安慰,可是不安慰又怎么能行?他不想放着叶鸯可怜兮兮地哭,哪怕是徒劳,也要做些什么。再次拉开叶鸯的手,将两只手腕牢牢抓住,叶景川垂下眼帘,将他捞到怀里,细细亲吻。泪珠入口,发咸发苦,也不晓得它是本来便苦,还是因着主人心中苦楚,才有了如此滋味。别人对苦涩唯恐避之不及,叶景川吻去叶鸯面上泪水,却甘之如饴。他紧紧抱着怀里那少年,眼泪流出一滴,他吻去一滴,总不教它们滴落到叶鸯衣领上。叶鸯闭着眼,睫毛颤抖,像极了带着露水的花瓣,又好似细雨迷蒙当中的蝶翼。泪是不流了,脆弱还挂在脸上,叶景川看着他发白的面色,半晌无话。他竟还敢说自己体虚是假,不说让他去看别人了,单让他看看近在咫尺的方璋和江礼,他都该觉得丢脸。那俩孩子面色红润,身体健壮,哪儿跟他似的,三天两头闹一次毛病,昨儿看着还好,今日就病恹恹的。叶景川这样想,便也这样说了,叶鸯掀起眼皮瞪他,道:小时候闹毛病,那是叫你气得,长大了闹毛病,还是叫你气得。你整个就一千古罪人,能不能闭上嘴,暂且安静安静?千古罪人乖巧地闭上嘴巴,等待他发号施令。你说老实话,到底是想把我当徒弟,还是想把我当情人?叶鸯心一横,重新将这个问题提出来,摆上台面谈论。他们必须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不然,要是像方璋和那群小姑娘似的,这厢爱得认真而那厢不过玩乐,好的结局不必说,肯定不会有,坏的结果,就有许许多多种了。叶景川想不出他的问题该怎样回答,只觉得不论怎样回答,他都不会高兴。动动嘴唇,打算贪心地说两样关系都要,口中却又泛上适才尝过的苦涩味道。话在唇边,变作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叶景川托住叶鸯后脑,逃避似的吻了上去。柔软和柔软相厮磨,湿润与湿润相纠缠,晦暗光线渲染出一派暧昧气氛,双方都呼吸得急切,像是脱了水的鱼,只能借助相濡以沫之法过活。一时情动,立刻引发燎原大火,叶鸯喘息着,头脑渐渐不清明,但晓得引着叶景川往他那处去。叶景川暗自庆幸不久前关好了门窗,否则一室春光乍泄,要叫旁人看到,他可是要嫉妒。三两下除去叶鸯衣物,强忍着没往人身后探寻,仅宠着他惯着他,抚摩他难受之处。兴许是舒服了,没弄几下,叶鸯低喘一声,身体前倾,死死攀附唯一的依靠,颤颤巍巍吐出轻吟。叶景川呼吸微滞,没再多加挑逗,搂着他待他回神,等他气息平复之后,解开衣衫,教他去摸那烫似火炭的东西。叶鸯小声呜咽,羞赧地别过头去,以生涩动作予其爱抚,叶景川虽不觉他的技巧有多磨人,但紧紧锁着他,看他做这种事情,个中滋味,自是销魂蚀骨,难以言喻。这时候,惯常沉寂的叶鸯突然勤学好问起来,一手把握住师父身上脆弱部位,一手攀住师父肩膀,借力凑到对方耳边,悄声征询他的意见:师父可要进来?一句师父唤出口,手掌仿佛变小了,抓不住什么东西,叶鸯后悔失言,也不再问,抖着身子继续礼尚往来。片刻之后,感觉自己的手愈来愈小,欲哭无泪,只好爬下床,跪在微凉的地板上。叶景川覆在他肩头的手倏地收紧,仿佛想将他扶起来,可惜身躯如遭火焚,动作较往日迟缓,非但没扶起徒弟,反被徒弟扶正,到了个不该到的地方去。白日里阳光直射,天气闷热,温暖就成了最不珍贵的东西,而这时金乌归巢,暑热暂收,那一点温暖便教人情不自禁地贪恋。叶景川不忍直面自己的内心,原来他本性卑劣,纵然有负罪之感,却依旧想玷污他的徒弟。想与他翻云覆雨,想将他困锁床笫,想挟他入滔天巨浪中颠簸,听他唤自己师父可以了!叶景川抓住叶鸯发丝,强忍横冲直撞的冲动,想将他从地上扶起,要他到自己身边来。混账事一次只做一样便好,若是做得多了,那人就不是人,而是禽兽,甚至于禽兽不如,不是东西。叶景川很怕自己今晚变得不是东西,因此强行中断了这场欢愉。叶鸯异乎寻常地执拗,认定了现在还不可以,仍旧扶好了,精心侍奉,温柔含裹。管他做徒弟还是做情人,世间情情爱爱的事诸多变化,本就混沌,不如就那样混沌下去,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的乐子,放在今朝享受。颊边酸痛,累得很了,微微放松一下想喘口气,叶景川却突然发起狠来,丝毫不顾师徒情面,使了劲欺负他。叶鸯趴伏在师父双膝之上,哀哀地抬眼望去,等了许久,凌厉的鞭挞终于结束,这些年来叶鸯给师父制造出的大小麻烦,加倍奉还于己身,先溢满了口,后流出半数,吞食半数。叶鸯此番一跪,跪得不冤枉。人这一生,只跪谢天地君亲师。于叶鸯而言,天地不足为惧,君不近,亲不熟,惟有授业恩师,当得起他沉沉一跪,尽管今时今日,这跪谢的方法似有不当,忽染上些旁的气味。从前与你置气,未曾认认真真行过拜师之礼,今夜一并补上。叶鸯抹去嘴角一点湿濡,将额头抵在叶景川膝前,我那问题,你要不想答,就不要答了。做徒弟也好,做情人也好,别的也好只要是你,我都乐意。他敬的人,他爱的人,表面上厌恶,却偷偷喜欢的人,向来都只有那一个而已。情之一字,想不通,堪不破,说不清,道不明。干脆就不要去想,不要去探寻。叶景川扶他起身,教他躺回床上,柔柔地安慰着,从发丝到胸膛,从指尖到小腹,轻柔触感扫过一遍又一遍,每个瞬间都无限延长。夜还不深,师父归家还没有多久,却好似已过去了半辈子。十指相扣,发尾相结,不知是谁拖着谁共沉沦。你伤势未愈,年纪又小,那事就先不做。叶景川将衣物套回徒弟身上,隔着轻薄衣料按住他腹部。叶鸯点点头,默许了他的安排,伸长手臂去够他的指头。复又双手交握,倒回床上,却未行云布雨,不过是交颈而眠罢了。叶景川好似忙完了,竟空出不少闲暇时间来陪伴叶鸯,按理说叶鸯有他陪护,不再需要江怡来照看,可江怡绝口不提要离开巫山的事,谁也不好贸然开口驱赶一个姑娘家,只得装作不知道,装作看不见,放任她留在方鹭家中。旁人的尴尬,江怡好似全然不知,她以照顾方鹭为由,仍旧每日端水送药,只不过照拂的对象换了,从叶鸯变成方师叔。要不是清楚她不会对自己和师叔有别样心思,叶鸯怕要误以为她想嫁入巫山或无名山做媳妇,好在她没有那想法,不然,无论她选择巫山还是选择无名山,都注定会把相思错付。待到方鹭用不上旁人照顾了,江怡失去了滞留此间的理由,终是在某个落雨的清晨,收拾好行装去了渡口。姐姐离开,做弟弟的当然要去送,一向喜欢赖床的江礼特地起了个大早,替她拎着包袱,一路送她到船上。适逢细雨潇潇,江上笼罩一层薄雾,远处水面上船影朦朦胧胧,船夫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抖落一身烟雨。江礼吸了口气,只感觉鼻腔中充盈的皆是水,清清凉凉的,冻出一点尖锐的疼痛,刺得头脑霎时间清醒。困意像是泡沫,教雨点击碎,噼里啪啦的声音在伞面上响成一大片,雨滴时重时轻敲打着青石板,足音被掩去了,天地间仅剩下潇潇的雨,和雨中默然不语只顾前行的人。叶大侠他江怡蓦地开口,突然咬住嘴唇,话说了一半,便不再说了。她弟弟不明就里,只道她是问自己拜师学艺之事,不胜烦闷地摆摆手,回答:叶大侠不收徒,姐姐莫要痴心妄想了,再者,他那二徒弟比我还小,我若真做了老三,岂不丢人?江怡愣了一瞬,旋即扑哧笑出了声,对弟弟摇了摇头,接过他手中包袱,道:送到这里便够了,我这就回家去待你气消了,早些回来罢?待到气真的消了,我再重做打算。江礼臭着一张脸,是想起了几个月前那场激烈的争吵。少年人最容易与爹娘产生分歧,并且在这时候,双方都不肯让步,谁也不愿先低头,谁也不愿承认错误;于是,误会也好,争端也好,都无法化解,只能将它搁在那里,等待漫长岁月去磨平它的棱角。江怡素来乖巧懂事,没亲身体会过弟弟现下心境,却也知道大多数孩子都走过这条路,因此无法多说什么,予他一个拥抱,转身便要登船。才迈出一步,长街那头忽地响起口哨声,江怡惊诧,回头望去,但见叶鸯左手撑伞,右手握着一支短笛,眉眼弯弯,俱带笑意。她轻轻惊呼,刚跨出的一步不由自主地收了回来,立在远处看叶鸯走近,朝她摊开手,献宝似的送上那支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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