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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1 / 1)

我那不是不习惯么。叶鸯心虚,弱弱反驳一句,想把师父的注意力往江礼身上引,无奈来回说了两句,竟无法扰乱对方心神。说到最后,自己先语无伦次,只好闭上嘴,乖乖装成哑巴,半趴在桌上瞅着叶景川按住那堆花摆弄。习惯是最难改的,可难改并非不能改,只要熬过起初的那段时间,叶鸯自会习惯旁人的陪伴。到那时,师父对他而言,不过是无名山上环环相扣的幻境,该破除的破除,该驱散的驱散,幻境碎裂之后,才算真实。叶鸯难耐寂寞,望着那些花朵只感到心痒,终是伸出手去,替师父拢了花往矮瓶里嵌。双方都垂着眼帘,不肯说半句话,屋内静极了,惟有阳光倾洒,在叶景川眼睫上镀一层金,叶鸯时而仰首,瞥见那一片金灿灿好颜色,心跳便漏一拍。忽地庆幸自己没有师娘,要真有师娘,这山上可就没他的位置了,人家夫妻俩的生活,容得下旁人么?盒中花朵数量有限,经不起用,一用就要用完。瓶中大大小小错落有致满是各样的花,花枝上偶尔带了绿叶,叶鸯伸手拨弄这些春天的生机,突然开始后悔,如若它们生长在枝头,定还能绽放许久,但它们现下成了瓶中装饰,过不了两天就要凋零。叶景川收起盒子,低声笑:你这是心疼?有甚可心疼?它们生来便是点缀,要摘要留,还不是看人?他倒是看得透彻,前不久还在为这花儿黯然神伤,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就看开了。叶景川没再笑了,将花瓶自他眼前移走:它们漂亮,生得像你。是吗?何处像我?生来便是点缀?是摘是留全凭人定夺?他不笑,叶鸯倒是笑了,笑得不太真诚,似是认为他说那话很没礼貌。于是叶景川答:夸你罢了,你总多想。你看,花离了枝就活不长久,不正应了你先前所言?离了我就不习惯,这话你刚说过,一转眼竟不承认,莫非又在同我扯谎?他强词夺理,蛮不讲理,叶鸯默然,忍住想给他一耳光的冲动。他可千万别再收徒,否则叶鸯定要让那一耳光落到实处。仿佛发现了他的不悦,叶景川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叶鸯磨牙,恨恨道:我总觉得江家那小公子还是盯着你,你说过的话,可也得记住了。说不收他为徒,就不许收他为徒,谁反悔谁是小狗!敢骂师父是狗,叶鸯的勇气实乃开天辟地独一份,但叶景川不和他计较,他把话说得太重,也只当他在闹别扭。闹别扭的小孩,稍微哄着些就好了,若说多了,他决计听不进去。叶景川放松下来,甚至有闲心同徒弟开玩笑:我还以为你们二人关系缓和,你不会介意他做你师弟或者师娘,如今看来,是我想错了。他大徒弟听闻此言,好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浑身的毛都炸了,愤而跃起:你敢!做师父的当然不敢,随口胡言,逗他罢了。叶景川收敛笑意,一把掐住叶鸯脸蛋,威胁道:那可是你仇人之子,你长点心,莫去招惹他。你不与他接触,如何知晓他对拜师一事未尝死心?又或许你想岔了,他感兴趣的根本不是叶大侠,而是叶小公子,你以为他盯着我,真正被盯上的却是你自己。叶鸯叫他掐着,嗯嗯呜呜说不出话,眼眶里盈了两汪泪,背后直冒冷汗。叶景川能说这话,想必对江礼起了疑心,然而江礼一个半大孩子,甚至没有叶鸯年长,能干出什么坏事情?他看到北叶的翠玉貔貅,都还信了叶鸯的鬼话,傻兮兮地认定对方上当受骗,如此单纯的一个孩子,亦会和阴谋诡计扯上关系吗?叶鸯不肯相信,况且目前并无实证,他心存侥幸,仍对江小公子保留一丝期待。翠玉貔貅一事,当然也没对师父如实相告,就那样瞒过去了。☆、第 39 章因着叶景川那番话,往后几日,叶鸯对江礼多有留心,生怕他趁别人不注意,悄悄顺走什么贵重东西。然而,叶鸯身上除了那属于北叶的翠玉貔貅之外,其余的皆不珍贵,也不很重要,他真正看重的事物,皆留在无名山上,交予叶景川保管,师父收起它们,倒好像物归原主。观察了几日,叶鸯未曾瞧出江礼言行举止有何异常。江家这小公子惯会来事儿,呼朋引伴之能一等一的强,叶鸯今天看他带着这一群兴风作浪,明天看他带着那一群上山下河,只发觉他谁都招惹,却没看出谁在其眼中地位特殊。难道江公子来此处,当真是为体验乡野生活?这体验的方式也太离奇了些,他病得快要一命呜呼的样子,叶鸯迄今仍记得,乡野生活尚未体验到,先把自个儿整得半死不活,若他是用苦肉计,招数未免苦得过分。叶鸯摇头苦笑,认为叶景川担忧过度,江礼才多大一个孩子,从何而来那么许多心机?南江无人性是真的,可江礼的单纯亦是真的,叶鸯不愿将他往坏处想,宁可认为他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公子。叶鸯身无长物,武功又比江礼高明,江礼挟持他,非但占不了便宜,还会反过来上他的当、吃他的亏。江礼挨了一次教训,应当会长记性,叶鸯不觉得他能傻到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可是,当叶鸯想起翠玉貔貅时,仍旧感到后怕,他无法确定江礼是否真认为他与北叶毫无干系。事到如今,惟有祈祷江礼的单纯不是假装,为保险起见,他在江礼眼前出现的次数,也必须要减少。对江礼说的那番话,是叶鸯今生今世所编出的最为拙劣的谎言,它漏洞百出,浑身都是破绽,就连叶鸯自己都感觉这混账话不可信,江礼怎会深信不疑?叶鸯愈想愈不痛快,在心中把北叶南江双方先祖各骂了个狗血淋头,随后无处发泄的怨怼转移到了己身,他开始后悔当日没有听叶景川的话,居然把翠玉貔貅带下了山。南江没有这样东西,单单北叶有,并且还是开启石室之门的钥匙,想来此物留在身边确实不大吉利。叶鸯搓搓手臂,寻思着回头找个借口叫叶景川把它扔了,却又怕挨训斥,思前想后,只感进退两难,这翠玉貔貅,留也不是,丢也不是,或许它就不该被雕琢出来,一经雕琢,好好的一块翠玉,竟成了天大的祸害。黄金无罪,美玉无罪,真正有罪的,不过是那群争来抢去,为宝贝厮打到头破血流的人。实话实说,直到今日,叶鸯依旧不懂夺宝客的心思,大概亡命之徒的想法,非是正常人所能弄懂的。叶鸯惜命,他打定主意这辈子不做亡命徒,哪儿有宝藏,他就离哪儿远远的,不去争不去抢,不沾染一丝尘垢,那些沾满血腥的鬼手,就不会抓住他的衣摆,他便能安然度日。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唯一变故就出在翠玉貔貅身上。叶鸯长出一口气,不经意间回想起叶家老仆送他上无名山的那日。那日的情形深深刻在他脑海里,每逢雨夜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因为他初至无名山的当天,这一带恰好落了雨。现在想来,当时的雨势可能并不算大,只是叶鸯太小,几滴水珠在他眼中都仿佛汪洋大海。老仆对叶景川说过什么,叶鸯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双干枯的手将翠玉貔貅和地图交给叶景川时不带丝毫犹豫。到底是什么,叫老仆这般放心地把小公子和北叶重宝交予此人看管?是叶大侠在外的威名,还是叶大侠的高风亮节?思及师父带自己回到北叶寻宝的那些天,叶鸯不由头痛。北叶的藏宝库中,不会只有那一颗明珠,而北叶先祖的储宝地,亦不会是一间小小石室,定然还有其他东西,放在旁的地方,指不定叶景川早就知道,这些年来偷偷摸摸拿了北叶不少钱财。某些事啊,不能深究,不能细想,想得多了,就容易不相信别人,一旦开始不相信,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要蒙上一层浅浅的灰色阴影。当初叶景川拿走翠玉貔貅,叶鸯疑心他要将北叶秘宝据为己有,曾把他划分到对立面,后来随着石室的开启,见到那颗破珠子之后,所有疑虑一并打消,刚给叶景川贴上的贪心不足四字标志,亦被洗刷得干干净净,不留影踪;但是,深切的绝望感和无助感依然给予他挥之不去的阴翳,今朝他回想起当时种种,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是早春时节太冷,风吹透了薄衣衫,该回家里,多穿两件衣裳。叶鸯浑浑噩噩地抬腿往无名山走,爬上几级石阶,忽然双腿发软,站立不稳,登时跪坐在地,若非双手撑住身下石阶,恐怕要软成一滩泥,倒在这山路上。是吓到了,还是病了?叶鸯坐在地上,慢慢回神,突然感觉流失掉的力气都回到躯体当中。看样子,方才那起不过是意外罢了,大约他思虑过重,一时难以负荷,果然,心事重重有害无益,人最好少揣些心事。胸口一块硬物,戳得叶鸯发疼,然而那种疼究竟是源于皮肉,还是源于骨骼,抑或源于嵌在皮肉之下骨骼当中的某处,他却说不上来,他只感觉到疼痛。胸口痛,额角痛,浑身都痛,好像又发了高热,但很明显不是。叶鸯知晓,生病发热时浑身烧得滚烫,那痛楚是钝钝的,而此刻痛楚尖锐,感觉鲜明,仿若一把尖刀一刻不停地剜着心脏,这绝不是病所导致,非要说有病,便是心病,心病须得心药来医治,他的心药在何方?这块折磨他的心病,就是北叶的翠玉貔貅罢?此物象征着他的旧身份,无时无刻不警醒他,恐吓他。它教他学会猜忌,教他习惯孤独,可他完完全全不想要那些东西,他什么也没得到,除了刻骨铭心的痛楚。心病必须要拔除。叶鸯颤抖着爬起身,一手扶住身边树干,一手伸手去摸怀中藏着的翠玉貔貅。只要他扬手一抛,此物就会落到山下,落到河底,被泥沙所掩埋,从此化作一段历史,粘连在它身上的血,亦将荡涤一空,再无鬼魅整夜叫嚣着要人复仇,与北叶的联系也要断裂,断得干净,断得彻底,断到不能再断,断到这世上只有无名山上两人记得叶鸯曾是北叶子弟。叶鸯望向山下,手抖抖索索颤动不停,他想丢掉这东西,却又不敢随意丢弃,假如它没有消失于人世,而是被什么人捡到,岂不就糟了吗?如此一想,颓然地垂下手,将其重新收藏在怀中,想起师父,忽地心痛如绞。继续往山上迈步,步调和心跳俱是乱的,没有一点儿规律,叶鸯阖眼,拍拍胸口顺气,生怕它们就这样乱上一辈子。当晚下了雨,贵如油的春雨,驱逐了提前降临人间的暖意,迎回了专属于冬季的冷漠。叶鸯学乖了,没敞开着门窗,亦未熄灭屋内烛火。他在烛火摇曳的光芒中静静想事情,他在揣摩与他一墙之隔的那人怀抱着怎样心思,他在思索光风霁月的叶大侠是否还有其他身份。买/凶杀人,做人命买卖,这是他所看到的叶景川,而世人所熟识的叶大侠,完全与这等事不搭边。大家都有两面,人前一面,人后一面,谁也没有比谁高贵,但表里不一到极致的人,终归是可怕的,不得不小心提防。于叶鸯而言,叶景川正是他必须小心提防的对象,一想到那种萦绕在师父周身的神秘感,叶鸯便发怵,叶景川可谓对他知根知底,而他对叶景川的了解,竟然仅限于师父这一身份,别的印象,再也没有。吱嘎吱嘎房门轻轻摇晃,叶鸯没在意,只道是雨夜刮大风,不安分地敲打他的门窗。翻了个身继续想事情,忽而感到不对劲,身后冷飕飕的直冒凉气,骇人寒意袭来,烛火飞快跳动两下,眨眼间熄灭了,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沉寂,脚步声从门外渐渐接近,湿漉漉的手覆上他眼睛,在他眼周摩挲,留下一圈水渍。叶鸯直觉那是叶景川,但不敢开口喊人,师父今晚分外不正常,浑身都是酒气,倘若惹怒了他,断然不会有好果子吃。思虑再三,叶鸯选择了最稳妥的解决办法:装死。装死,是叶鸯的拿手好戏。他调整呼吸,闭上双眼,努力沉入梦乡,扮演一具无知无觉的尸体。装了一会儿,昏昏欲睡,那双手也离开了,脚步声远去,叶鸯猛地松懈,险些就此沉睡,但没能放松多久,师父居然又折返回来,替他关好房门,抱着枕头躺上了他的床。铺天盖地的酒气席卷,熏得叶鸯直想咳嗽。这是喝了多少酒?若没记错,叶景川平素不爱喝酒,因为喝酒会误事,会干扰人的判断,连设宴款待宾客,叶景川饮的都是茶,万万没想到,他今晚居然喝了酒。叶鸯没来由地紧张,好像这一晚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一面这样想着,一面拼命冷静。可惜,胸中那颗心违背了主人的意志,不肯安静,砰砰砰跳得厉害,没过多时便引起了叶景川的注意。早就擦干了的手隔着一层薄薄布料,贴上了叶鸯胸膛,一个带着酒气的湿热的吻印在耳廓,叶鸯脑内轰然炸开一声巨响,晕得不知东南西北。心跳愈来愈快,几乎教他喘不上气,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眼前竟冒出无数颗金色星星,好像是昏迷的前兆。叶鸯心道不好,忙沉心静气,默念剑诀,念了没到半截,腰间忽然搭上一条手臂,亲吻铺天盖地压下来,吻得他七荤八素,三魂尽散,七魄皆迷。又到山下找江家那小子?说了他危险,怎就不信?叶景川吻着叶鸯,直把他逼得喘不过气,他听了这话,仅仅是听了,压根无暇思考,更无法作答。手臂被人牢牢扣住,反剪身后,无处躲藏,无法逃脱,只能随波逐流,期盼外界的大风大浪能早日停歇。疾风骤雨般的欺侮持续了两刻多钟,期间双方不曾有过多交流,酒气淡了浓了,浓了淡了,每次交替都令人心酸。叶鸯迎合着叶景川的动作,分明欢愉却隐隐感到受屈,胸口闷痛,终于舍得推拒:你喝醉了,先起来些。若是不喜欢我,不必勉强与我做这事。虽然他说着是不想勉强叶景川,但实际上他不想勉强谁,叶景川亦知晓。闻言松开了压制他的手,勾起他一缕发丝,问:你不喜欢?叶鸯被他问得几欲昏死。喜欢自是喜欢,可喜欢与合适压根不是一回事情,怎能够混为一谈?如此简单的道理,他不信叶景川不懂,然而叶景川这不知羞耻的家伙偏生要问,还等着他回答。酒壮怂人胆,同时也助长恶人气焰,叶景川许久未听到回答,失去耐性,低头又啃又咬,渡了些酒气到叶鸯口中,叶鸯将心一横,愣是抬手给了他一耳光。这一巴掌拍得响亮,充分印证了何为孤掌可鸣,叶景川猝不及防,被打得微微侧过脸去,良久,却是笑了。叶鸯那一掌挥出去,很快便后悔了,迟疑片刻,想摸一摸适才打到的地方,手伸到一半,忽然咬了牙,怒道:你若还把我当徒弟,这等事便不要找我来做。单凭你这张脸,愿爬你床的人多得很,不必执着于我一个!事到如今,竟然说这种话你摸着良心好好想想,你可曾把我当师父看?叶景川不再作弄他,翻身到一旁,与他并排躺着,半睁着眼看檐外雨水滴滴答答。那些雨珠借了月色,闪闪发亮,似是星子纷纷坠落,叶景川望着它们,一时间出了神,叶鸯起身看他,忽又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我不将你当师父看,此乃事实,我不作辩驳,可你是把我当徒弟看的,既然如此,你扪心自问叶鸯俯身,在他心口处画了个圆圈,于正中央轻轻一点,续上方才未尽之言,与徒弟做这事,你心中难道不受煎熬?你且好好想想罢,伦理纲常这东西,你一向看重得很,何必为我破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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