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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1 / 1)

那冰人上门提亲的时候,赵令然正在房间中摆弄着几朵状似盛开莲花的糕点左看右看。这是三水镇上生意最红火的糕点铺子的招牌手艺,名唤海棠酥。名字起得真好听。从前他们那儿,辟谷的辟谷,就算尚不能辟谷要食些五谷杂粮的,也多挑灵谷灵果来食,几乎不经凡火烹饪。她是早就辟谷了的,但嘴馋,也是日日要进食的。虽说食之无益,但吃了香香嘴巴。吃了赵府的东西,她才知道,以前吃的都是什么东西!大花和小朵守着他们家大病初愈的小姐,却见这位小姐如见了新奇事物一般,也不吃,就绕着桌子兜来转去,如同一只守着珍宝的小兽。小朵岁数小些,性子跳脱,却又日日被大花教导要稳重,于是说出来的话便有些不伦不类,“小姐,您别转了,您需。。。稳重些,马上就要嫁人了。”赵令然素闻人族婚嫁之事,十分热闹,从前也溜下山去看见过人族的婚嫁,着实热闹,兴致盎然地拉着小朵聊起来,聊着聊着便心思活络起来,摩挲着打算去正堂看看。正堂中,戴着抹额点着媒婆痣的冰人眉飞色舞地介绍着今日提亲的人家,甚至连礼单都列出来了,如今正在赵崇手中。赵崇笑意吟吟地翻着礼单,对于冰人所说却默默并不认同。这冰人口中之人,他也是知道的。家中是经商的,原是不能才加科举的,但本朝□□开国后,特许商家后代,只要家世清白,也可参与恩科。此人是迟麓书院男院的,自小读书,未曾参加过科试。三年前不知是和缘由,退学两年,一年前又回到了书院之中,师长们之间有时也会相互交流,只言此人并不是心志坚定之辈。任那冰人磨破了嘴皮子,赵崇也未丝毫松口流露出欲结亲之意。冰人也晓得赵家是镇上民望颇高的人家,并不指望探花之师赵先生能一眼看中自己口中的这小子,倒也不纠缠,见主人家流露出倦意,便走了。自那日在迟麓书院摔倒之后,赵崇就再也没有回去任教了,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那日山中大雨,书院的石阶本就湿滑,且突如其来一阵头晕眼花便踩空了一个台阶,十分惊险地滚了下去。赵崇的心降到谷底,就在绝望之时,闺女竟如从天而降般兜住了他!欢喜得老严师恨不得老泪纵横。迟麓书院的学子们多好奇院首为何多日不见,而这位人人念叨的这位先生,此时正于家中卧房之内,侧塌上小憩。已是月华芳菲的四月天,屋中依旧燃着火盆,赵先生身着棉衣厚裘,身后有一圆柱状暗紫色锦缎靠枕,双眼紧闭。其脸色,呈轻微地灰败,右手中指缓慢却不曾停歇地敲击在侧边扶把上。这些年来提亲的,多是这样的人家。门枝桠一声,推开了一点点缝隙,挤进来一人。来人的脚步放得很轻,于案几上轻放下一白色瓷碗,碗内盛满了乌漆漆的药汁。“先生,”苍老嘶哑的声音很轻,细查之下有微微的颤抖,“该喝今天的药汁了。”赵崇先生睁开眼睛,不意外地看到了老仆黄而浑浊的眼睛里,蓄着不忍,他伸手,“阿袁,扶我起来。”老仆阿袁立刻伸手来接,将主家的手握在手里,又不忍一阵难过。赵崇今年不过四十,几个月前还好好的,正值身强力壮,可这病来如山倒,到如今这手,已然只剩下皮包骨,消瘦得连他这六十老汉都不如。赵崇时日不多了。老仆右手拉着赵崇的臂膀,左手扶着他的腰,勉强将他托起。只这起身,已经让他气喘如牛,吃力非常,“将我扶到书桌边。”赵崇的书房就在他卧室的旁边,一门而入。书房的三侧均是书架,有的地方已经十分拥挤了,原先,赵崇计划着家里再腾出一间屋子来安置越来越多的书,如今,却是没有必要了。赵崇爱兰草,老仆阿袁每日里去摘取新鲜的兰草,寻一细颈白底青纹花瓶,插上,摆于笔架边上,素日里,清香阵阵。即使这几个月赵崇未曾再进书房,老阿袁也没有落下。阿袁将赵崇扶到桌边,心下知道该劝其身体为重,多事休息,躺回榻上。可心中又一声音道,主家已然时日无多,且让他写写画画,心里松快松快又何妨。一时间不知该听了哪边,心内五味杂陈。赵崇待这老仆有如家人,不愿叫其侍立一旁,寻了个由头将其支走。他从主桌上展开一张信纸,摊开来,琢磨着怎么落笔。赵崇娶妻晚,生子更晚。时人成婚皆早,男弱冠,女及笄,便会早早开始安排婚事。他的女儿出生时,赵崇已有二十有七,比得旁人,真真是老来得女。爱妻孕中落下病根,没过一年便撒手人寰,丢下襁褓中尚嗷嗷待哺的娃娃就去了。赵崇没再起过续弦的念头,带着个娃娃,将她抚养长大。从前他门下,出息学子甚多,他好读书,教书也让他高兴,他是人人口中和蔼的赵先生。下了学回到家中,还常常有学子追到家中来请教学问。这并未让他觉得不高兴,反而很是欣喜这些学子的敏而好学。日子也就这样过去了,他的娃儿也渐渐长大。长至三四岁时,已然是个十分雪域玉爱的娃娃了。日子若真这般顺遂,倒也是没事一桩。随着令然越长愈大,相貌是越来越惊心。赵老先生生平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容貌之盛,已渐渐从为父者心中的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隐隐骄傲,变成了一件坏事,一件可能危及女儿一生的坏事。女儿这等容貌,若是生在簪缨世家之中,身份贵重再加倾城容貌,嫁个有权有势的夫君,荣宠一生,必不是难事。这样的女子,本就不应该生长于民间,可却偏偏投了赵家的胎,若是护不住,那便成了怀璧其罪。可自己不过是连个功名都没有的一介布衣,女儿若是被有权有势的人盯上,如何护得住。他这一生后悔自己年轻时的清高,不屑去考功名,便始于此。思及此处,赵先生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忧思甚重。可无论怎么后悔,还是得为女儿筹谋一个万全之策。迟麓书院上一任的两位院长年事已高后,前来聘他,初始提的是聘他为男院院首。这事倒是给他一个机会,教授女学子。女学子读书不若男学子那般拼命,必不会出现追至家中的事情。所以他主动提出要教授女院学子。迟麓山长,向来知道赵崇名声之盛,也怕他再教出一个探花来,声望反而压过自己这个山长,于是便顺水推舟。赵崇这就入了女院。对于以前上门请教的男学子们,赵崇从不好意思将他们拒之门外,这不是他的做派,他晓得自己以后也做不出来,于是便想出了这个从源头上杜绝的好办法。这就是众人争论不休的,为何女院院首之女不进女学的真正答案了。女儿此等容貌,掩着还来不及,怎么让她出去抛头露面。作者有话要说:第四天!第5章 逼婚上门五月的时候,早收的稻子在这个月如变戏法一般从草绿色染成了阳光下炫目的金黄色。它们在风吹下,在稻田里扣出各种形状的怪圈。风吹皱了如少女肌肤般潺潺的河水,如浪子般吹起了河上歌声如这五月般灿烂的船娘们馨香的头巾。在这熙熙攘攘的三水镇,消息的传播速度,便犹如稚子手中蒲公英,一吹,沿着民户们门前每一块青苔,四散于各地。令然在家呆着这些年,镇上依旧是传开了赵崇膝下有一美貌女儿的传闻。但赵崇护得紧,从不让他出门,传闻倒也只是传闻,毕竟谁也没见过长大之后的令然,究竟是和模样。赵崇估摸着这传闻肯定有他那些学生们的功劳,心里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赵家小娘子美名在外,然见过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这些年来,倒也相安无事。毕竟,谁也不会为了一个从未谋面的,据说貌美的女子得最三水镇读书人中最德高望重的赵崇赵先生,那实在是不必要的。但有赵崇这样的岳父,纵那赵令然是个无颜女,也可得个娶妻娶贤的美名。这些年来,前来赵家提亲的人络绎不绝,三不五时就有冰人前来提亲。有些孩子也的确是青年才俊,但一想到出身普通,成婚之后若是出事,必定护不住女儿,赵崇就歇了心思,一味只以令然年纪还小,不着急许人为由婉拒。本想着自己身体依旧健朗,还可以护着女儿,仔细琢磨出一个护她的万全之策。无奈人算不如天算,自己的身体竟然在半年之内衰败至此。时也,命也。赵崇手执檀墨,一圈一圈研磨,酝开,提笔书写。他必须为自己的孩儿找一个可以安然庇护她的人。未来是安然无恙,还是艰辛坎坷,赵崇这个做父亲的,无法左右,甚至可能是看不到了,但他要做好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的准备,决不能怀着侥幸之心,听之任之未来的命运。如此,这孩儿即使真的到了护不住的地步,他泉下也可见她娘了。书信整整写了五日,方才完结。书信本也不长,将这前尘往事,因果关联一一陈述清楚,洋洋洒洒四章大纸,但他体力有限,只能每日写一些。写完之后,赵崇先生拿起来读了又读,方罢,重重叹出一口气,“舍了这把老脸了。”赵崇将书信细细折叠起来,放入染了沉香的信封之中,交予家仆的手中,仔细叮嘱了一番,看着小厮揣着信踏出房门的样子,久久回不了神。赵崇还曾想过一道下下之策,便是让女儿立为女户。所谓女户,顾名思义,便是女子担任户主,。然这女户一大大弊端便是,户主死后,其名下所有财产,均收归朝廷所有,不得给任何人继承或转让。如此女儿呆在家中,外靠仆役操持,也能过去,但他转一想女儿这容貌,便作罢了。西厢院房中,赵令然被大花夹着量制衣的尺寸。时下的人家,贴身衣物多自己买来布缝制,从前的赵令然也是女工的一把好手,而换做了如今的这家伙,两眼一抹黑,拿着针刺了半天没刺进布里,倒刺进了自己的手指头里,嗷嗷叫着说什么也不刺了。大花和小朵拿她也没办法,便为她量尺寸,新添置一些衣物。见她不乐意,便转而问道,“小姐,那日您去正堂可有见到提亲的冰人?”“见到了。”赵令然道,一心把玩着新到手小玩具。“如何?”小朵问道,手下依旧不停歇地量着赵令然的腰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赵令然精致可爱德尔小下巴。闺中的女孩儿们谈论起男子,婚嫁总是格外有兴致。“不如何。”却不欲再多说。赵令然的床头有一个小柜子,柜子的第一个格子里放了些鱼食,催着两人快快动作,完成量体后,她半蹲着取出一个锦黄的小袋子,里头装着满满的鱼食,拽着就虎虎生风地跨出了房门。先是给门前两个石缸里的鱼投喂些鱼食,再去到她的池塘里,豪气地洒了一小把,脚下的鱼虾睁着上来抢食。小朵和大花也跟着出来,小朵偷偷扯着大花的衣袖,以手遮挡嘴巴,小声道,“姐姐你瞧小姐看着这些鱼虾的目光,我大伯家是开猪肉铺子的,他就是拿这样。。。慈爱的目光看着他那些猪的。”大花甚是稳重,听了这话,笑意从喉咙蓬勃而出,却又死死忍住,那声音听来就如同一声猪叫,短暂地嘶鸣了一声,细长的眉毛跳动了几下。可见她是个素来稳重的,很快叫她自己压回去了。赵令然将那锦袋往腰间一系,出了西厢这边。天气越来越暖,她的衣服也是越来越轻薄,小朵大花二人今日为她着了一身明黄短打,脚上系着她喜欢的红色小铃铛,将纤细的腰身展露无余。西院和正堂有条小捷径,两边绿植覆盖,几乎挡住了下边鹅卵石铺就的路。赵令然拍落下身上的叶片,听到正堂里颇为热闹。这家伙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因为直觉定然跟她有关,可她又不能直接过去,于是扭捏了几秒,暗戳戳地十分小人地躲在一旁听壁角。隔着墙壁,说话声音到底是弱了许多,赵令然越听越贴着墙,只能断断续续听见几个词。赵令然靠着墙坐着,巨大的落差不由十分怀念从前神识强大的时候,含着两泡晶莹剔透的泪水,无语望天,她是很真诚地在伤心。他们在里头谈了多久,赵令然就在外面坐了多久,只怪天太蓝,云太软,说话声音像催眠,于是她睡着了。梦里回到了从前在山上到处撒野的日子,无所事事的感觉真好啊,在后山欺负欺负小灵兽,采朵花戴在自己的头上,吃吃灵果,打打瞌睡,除了最后着实惨烈了一点,其他的真是不错。他们都说高阶灵兽都是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只有它,天天出来,活跃地像一朵交际花。赵令然觉得他们都不懂,不出来晃,那它高阶灵兽的优越感从哪里来?她还是很喜欢那些小灵兽对她尊敬又害怕的目光的。“小姐!小姐!您怎么睡在这里了,正堂里吵起来了!”赵令然被赶来的大花和小朵给轻轻摇醒了,但声音可不轻,带着火烧眉毛的尾音。赵令然正梦见一只毛多健壮,不晓得是什么种类的公灵兽给自己戴小花朵 ,正美着,冷不丁被摇醒,一听见不好,便随着两人跑了起来。正堂里,赵崇坐在椅子上,重重地将拐杖掷地三声,他气红了眼睛,微微颤颤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拿着拐杖往前扑试图去打堂中站着的一对中年男女,嘶哑地吼着,“滚!都给我滚!”“大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们老远地赶到这里来,还不是为了侄女操心!你不说谢我们,反倒一个劲儿怪我们!”那中年女人的气焰甚是嚣张,毫不示弱地梗着脖子,尖利刺耳的声音从她的喉咙发出来,双手叉腰,推着她丈夫挡在她前面,“再说了,娘在世的时候就是这个意思,难道大哥还要为了个区区女娃跟娘作对吗?”赵崇身形几乎难以立住,旧日的辛酸和如今的恐惧交织着捏爆了他的心脏,怨念地死死盯着这对夫妻,仿佛要将他们此时的嘴脸牢牢印在心上,腥涩从喉咙处越涌越上,只一口血当场喷出,昏死倒地。那对夫妻见赵崇吐了血,心虚地要离开,交织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欣喜。赵崇的病越重,对他们来说越容易成事,那男人道,“既然大哥身体不舒服,那我们就改日再来。”说罢,抓了中年女人的手便慌忙夺门而出。赵家乱作一团,仆从们纷拥而至,赵令然只看见在她面前缓缓倒地的赵崇,还有地上那一滩醒目的鲜血。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没有温度地看着赵家大门的方向。***大楚国都信度城,已至深夜,市集里最后一盏门前的灯火也悄无声息地被吹灭掉了。夜彻底黑了。信度西城,豪门贵胄集居于此。夜色中,一匹骏马披着雾色的浓重,马蹄清脆地踏在石砖上,奔跑站在西城宽阔的街道里。至一府邸侧门前,信使迅速翻身下马,叩开大门,门内很快探出来一个脑袋。信使将信双手呈上,并同那门童耳语了一句话。门童接了信,门又重新合上。信在府邸内通过一双双手快速地传递着,终至一面貌清秀的小厮手上。他不敢耽搁分毫,一路穿过亭台楼阁,快速呈着信,候在直笔居灯火通明的书房外。脚下生风,却不见其呼吸有丝毫不平稳。书房内,案几前,一双骨骼分明的成年男子之手,左手挽着右手的白色宽大袖子,右手执毛笔,在宣纸上书写,放下笔,拿着又看了一遍。声音不疾不徐,似泰山崩于面前而不色变,其音如玉滚滑石,“进来吧。”当夜,一队人马从那府邸后门,直奔城门方向。城门外,马蹄撅起的尘土尚未飘散,人马已往南绝尘而去。作者有话要说:第五天!第6章 赵崇身死五月的柔风吹皱了提蓝江的春水,泛着波涛一路南奔,吹开了迟麓山间小溪的奔流,吹响了山谷中静谧竹林叶片间的轻响。春日里的三水镇,褪去了冬日里蜷缩的蛰伏,繁忙,热闹,蒸蒸日上。但这样的气氛不属于主家病倒的赵家。赵崇幽幽醒过来的时候,圆月已高高挂于墨色深不见底的天空之中,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吊板,只进气却不见出气,那宛如只被吊着一口气的模样,看得赵令然心惊不已。老仆阿袁将支起的木架纸窗收起,阻挡了院子里的树叶零零飘进屋内。赵令然就坐在他下首的凳子上,见赵崇艰难地抬手,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瘦得惊人,皮肤下似乎去了一层生肉,徒余下了白色的骨头和青红交加的脉搏在虚弱地支撑着一双手的模样。赵崇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伴随着一声一声的忍痛声,如同时明时灭的灯火,虚虚地燃烧着所剩无几的灯芯。这里头还牵扯着一桩上一辈的陈年旧事。俗话说,天子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赵家便是这样的境况,赵父赵母极其偏爱幼子,也就是赵崇的弟弟赵理。赵崇对赵令然的母亲是一见钟情,那是一个温柔如水的美貌女子,赵令然如今这尚未完全长开的美貌便是承袭于她。赵崇是个有主意的人,赵父赵母不喜欢这个来路不明的模式陌生女子,但最终还是同意了。赵崇夫妻在婚后搬离了赵家,也就是如今的这处房屋。婚后好景不长,赵令然的母亲生她时难产,撒手人寰。赵母说心疼大孙女,要将她带在身边看顾,并要走了她的生辰八字。赵崇当时正沉浸在爱妻去世的悲痛之中,本就无暇照顾孩子,虽然心下奇怪,但也顺从了,并未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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