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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1 / 1)

冯凭坐在床边,看这人。见他唇色发白,然而眉目五官还是俊秀的,是个干净又漂亮的人。这么好一个人,怎么得这种病呢?真是怪可惜的。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有这种怪病的人。徐济之躺了约有一个时辰,总算醒来了。发现自己躺在了太后的凤榻上,他有些惶恐,四肢能动了,连忙掀开了被子,下榻来请罪。及至发现冯凭这一个时辰里全程一直守在他床边,他更是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徐济之知道自之前用的很大的力气抓她。起来后,即忙着替她检查,结果发现她的手腕被自己握出了明显的五指印,还有一处被指甲抓破了。而她也没人叫人来上药。徐济之深感最该万死了。这天下午,冯凭就靠在榻上,徐济之诚惶诚恐地在榻下,用冷布巾替她敷着手腕。冯凭关切问他:“你这病有多久了?”徐济之说:“生下来就有,已经几十年了。”冯凭说:“这是有点辛苦。”徐济之说:“其实平常也没什么,也就几个月犯一次,一会就过去了。就是受不得累,经不起长途跋涉。”冯凭说:“去年你入宫前,李益说你生病了,便是这个病吧?”徐济之面有惭愧之色说:“让娘娘见笑了。之前北行途中犯了一次,当时渡江,坐在船舷上,一发病,直接落进了水里,险些葬身鱼腹。幸而得一小仆相救才将臣打捞上来,之后又发烧,旅途周折,一个月内犯了三次病。到了平城之后,亏了李大人安置我休养,在房中呆了数月,一步不敢踏出门,腿脚行不动。养了数月才好些了。没想到今天又犯了。”冯凭有些怜悯,说:“这病无药可医吗?”徐济之说:“治不了,只能靠自己平日注意饮食和休息,臣自己配了药,可以适当控制一些。”冯凭说:“想来你是受了不少苦了。”徐济之说:“臣习惯了,只是惊吓到娘娘了。”冯凭莞尔一笑,说:“我胆子有那么小吗?”徐济之低喟道:“娘娘胆量确实不一般。寻常人第一次看到,多是要被吓个半死,连看也不敢看,更别说是帮助搀扶了。没想到娘娘却这样体贴。”冯凭笑说:“这算不得什么,举手之劳罢了。”徐济之说:“臣实在惭愧,臣想请出宫去休养一些时日,等病好了再入宫来侍奉。”冯凭说:“你不是说,这病要几个月才犯一回吗?而且又无法根治,如何等到病好了再入宫呢?你只留在宫中休养便是了。你要是几个月不回来,我这又没人陪我说话了。你留着吧,这点小病无妨的,我不介意,你也不用往心里去。”徐济之惭愧说:“臣实在无颜抬头见娘娘了。”冯凭笑说:“不妨事的。你服的那个药,可否留给我一瓶,以后你若是犯了病,身上又忘了带药,我这里便有。”徐济之说:“臣随身都带的。”不过还是抬了袖要给她取。身上一摸,才发现自己没穿衣服,只穿了单衣,药根本没在身上。冯凭望着他笑,莞尔说:“那药我已经留着了,只是给你说一声。”徐济之惭愧了坐下。冯凭说:“你这病还有旁人知道吗?”徐济之说:“除了李大人,只有娘娘知道了。”第53章 不想活了冯凭因听徐济之提起李益, 有日好奇问他:“你和李益是怎么认识的?他当初怎么会帮助你呢?”徐济之说:“臣其实不认得他, 是臣的一个朋友,和他相识,托他帮忙照应的。李大人为人真诚, 我来了平城之后的一应衣食住行,全都是他在帮忙经营打理。后来他说有个病人,想请我帮忙诊治, 我便答应了, 原来他说的就是娘娘。”冯凭从旁人嘴里听到他,也有种异样的心情。她笑说:“他是怎么跟你说的?”徐济之说:“他说, 有个病人, 对他很重要。一定要治好。我问他是男的是女的, 他说是女的,我还以为是他的母亲呢。”冯凭被这一句逗笑了:“那他怎么说呢?”徐济之说:“他说是贵人, 我便明白了。”冯凭说:“他同你说起过我吗?”徐济之默了默, 低头笑:“他说起过。”冯凭说:“他怎么说?”徐济之说:“他跟我讲过娘娘的身世。说他跟娘娘相熟, 是因为当初入宫教过娘娘学习书法。”冯凭说:“除了这些呢?”徐济之说:“他问我,娘娘可否再有身孕。”冯凭红了脸笑:“你觉得李益这个人怎么样?”徐济之说:“臣倒觉得, 李大人的性情跟娘娘有几分相似。”冯凭说:“我吗?”徐济之笑说:“臣有一次犯病, 当时李大人在场,他的反应动作,倒跟娘娘是一模一样。臣觉得他跟娘娘很是般配。”“般配?”冯凭笑,意味深长:“你说的是般配吗?”徐济之跟她胆子也大了,忍着笑意, 说:“当时臣犯了病,李大人将臣抱去的床上,解衣擦身,端汤喂药的照料。娘娘猜臣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冯凭笑,她被徐济之这个话题调动起了全身的喜悦:“你当时在想什么?”徐济之说:“臣当时心想,李大人真是温柔体贴。对我一个大老爷们尚且是这般,对自己女人,不知道得到什么程度了,八成把人骨头都要酥掉了。当时很想调侃一下他,不过关系不太熟,只是心里忍着笑,没好意思说出来。”冯凭笑了半天:“所以你就忍到现在吗?你说啊,他不会生气的,他只会脸红。”她手撑着下巴直乐,眼睛都笑开花了:“那可不一定,兴许他是看上你了呢?你看你这般清俊秀美的模样,病恹恹的,连我看了都要心疼,更别说是他了。”她已经是忘了形象,开始滔滔不绝了,笑的欢乐不已:“他跟你说话的时候,声音是不是特别温柔,有点润润的,你注意他的声音了吗?那种特别引人心动的音色。好像是风吹过林木激起的涛声,很明朗,又很干净。”她差点要跟他描述他在床上时候的呼吸声了,然而又下意识地咽了下去。她笑说:“他声音真的很好听的。”徐济之笑说:“这个臣倒是没有注意了。”冯凭收敛了笑,说:“李益,你知道他这个人好在哪吗?”徐济之笑:“臣不知道。”冯凭说:“他这个人,让人很有安全感。”徐济之说:“何解呢?”冯凭缓缓笑着说:“他的安全感,不是那样,不是说他高大,他有力量,或者是他手中握着了不起的权力。他是一个有坚守,有定心的人,而且他从不怕寂寞。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阴,饥不从猛虎食。士人以此句竖为操守,但李益,他是能真正做到的人。不沉迷浮华,不纵欲,洁身自好,从不糊涂。自己如此,然而对身边的人,却能温柔善待,保留善念怜悯和同情之心,绝不以自己的要求去苛刻他人。我能确定,哪怕我和他从此不再相见,他也不会因此沉沦放纵,或者投入他人的怀抱,他会回到最初的位置去等候。哪怕我有朝一日和他撕破脸反目成仇,他也绝不会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捅我的刀子,我需要他的时候,他依然会出现,尽自己的全力为我帮助。哪怕有一天我变成聋子,瞎子,我也相信他的手,相信他的脚,相信他的眼睛。我可以完全信任他的灵魂,像信任我自己一样。这不是爱不爱,或者是爱多爱少的问题,这是人的秉性。他就是有这样的秉性。敢问这样的人,世间能有几个呢?”徐济之笑了笑,说:“既然如此,娘娘为何又不见他呢?”冯凭笑:“他再好,也不是我的。我跟他有缘无分,就不给彼此增添烦恼了。”她眼睛看着对方,手伸出去,一根小手指头勾住了对方的,声音低低调笑道:“不过我看咱们两个挺有缘的。”桌上的菜没有动几分,不过酒杯已经空了,酒壶也已见了底。徐济之没怎么喝,全被她喝了。她两颊酡红,满脸醉色,眼中的星光摇摇欲坠:“你觉得呢?”徐济之笑:“有吗?”冯凭嗤嗤笑说:“我有个病,你也有个病。我一个人,你也一个人,咱们正好凑一对鸳鸯,日日双宿双栖。”徐济之笑:“娘娘这是在寻臣的开心吧?”冯凭说:“我说真的。”徐济之笑说:“娘娘好了疮疤忘了疼了?”冯凭笑,手一动不动,若有所思看他。徐济之看她喝醉了,遂起身,去唤人来。不一会儿,杨信进来了,询问她身体是否有不适。冯凭脸感到发热,双臂交叠,头低下去,趴在案上,一言不发。徐济之说:“娘娘喝醉了,臣先告退了。”冯凭没出声,杨信示意他去。徐济之便行了礼,脚步轻轻告退了。他走了,冯凭才抬起头,她目光有些迷茫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杨信说:“已经是子时了,娘娘该休息了。”她伸出手,杨信扶了她,回内殿床上去。她双手搁在腿上,于床上静坐良久。她感到有些疲惫,背有些微微地佝偻,力气泄光了。她像一滩稀泥,很想就此软下去。杨信看她还没有要睡的意思。她思索了许久,脑子里空空的,回味着自己酒醉前的那些话,忽然感到思念难以抑制了。她一时忘了拓拔泓,忘了身边的一切,只是感觉特别想他。“中书台那边,今夜有人值事吗?”杨信说:“臣看看去。”冯凭说:“去,看看,李大人今夜在值事吗?我要召见他。”杨信说:“臣这就去。”杨信去了。冯凭坐在床上,听着漏壶滴滴答答的声音,时间仿佛静下来了。她心想说:也不知道他今夜在不在值。她其实希望他不在,若不在,她就可倒头睡去,今夜就解脱了,明天早上醒来又是新的一天。可现在,她强烈地控制不住地想见他,天知道这漫漫长夜又多难熬。这个点儿,他会不会正在家中,陪他的妻子安睡呢?约摸过了两刻钟,外面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她听出来,除了杨信之外还有另一人的脚步,是他的。她已经有半年多将近一年,没有在这深夜里听到他的脚步了,然而她还是一瞬间就清晰地辨认出来。他还是跟以前一样,随传随到,这又让她心里有了点安慰。杨信打了帘子,李益进来了。她已经嗅到了他的气息。她听到他走上来,下拜行礼。她闭上眼,已经厌烦了他这个动作,也厌烦了跟他无意义的说话。李益跪在地上,看她满脸的抑郁和不快乐,问道:“娘娘怎么了?”冯凭眼睛也不睁,只是带着极大的怨意,一字一句地说:“我想死。”李益顿住。冯凭说:“我不想活了。”李益说:“怎么了?”冯凭说:“我看到你就不想活了。”李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冯凭感觉他来了,两手伸出去,像瞎子摸象那样,抓住了他的衣襟。她用了用力,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身体靠过去,偎依在他怀里。她两只手握住了他手。她的手冰凉凉的,纤细而柔软,他的手却是骨骼坚硬的,皮肤干燥,掌中带着力量。四手紧握,李益颤颤地也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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