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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1 / 1)

这种姿势,既耻辱,又充满了征服与被征服的较量。季元现梗着脖子,说话因感冒而带着些许鼻音,糯糯的。他眼尾发红,领带还在立正川手中,好比被握住缰绳的马。挺招人疼的。“你试试。”季元现说,“你他妈打一个试试。”立正川呲牙,他用舌尖滑过唇齿,含怒。想着到底要怎样沟通,才能让季元现乖乖听话早点睡觉。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遽然,立正川的手机铃声划破尴尬气氛。小军长蹙眉,伸手去摸电话。季元现趁机掀开他,拉出安全距离。“立森”二字位于屏幕正中,立正川疑惑接听。“喂,哥?”第二十二章夏夜长,立正川离开没多久,雨就下来了。起初雨声淅淅沥沥,狂风吹得玻璃窗“哐哐”。季元现在书桌前坐着,双眼于纸页上并无着落。后来暴雨倾盆,泼墨苍穹电闪雷鸣。隐隐电光在云层里生辉,间隙劈亮半个城市。轰隆而下时,季元现惊得从神游中抽离。他起身关好窗户,双手抱臂站在那里。雨帘成瀑,季元现不经意想,立正川出门时带伞了么。闷热的夏夜格外勾人思绪,季元现折返,关灯上床。他缩在被子里,常年来开空调盖绒被的小毛病总也改不掉。就像他一时半会儿甩不了心急。季元现抬手捂住半张脸,他知道。其实他都知道,学习方法有问题也好,浮躁也好,他通通都知道。一个人在求助无门时,实则比谁都更清楚问题本身的症结所在。他只是,只是暂时不知权变。那些曾可以的放肆骄纵,曾任他无惧的所向横行,如今统统变了样。他想改,改好。去做一个主流价值观中的乖孩子,不让母亲操心。季元现还不懂什么叫做过犹不及,亦如这夏夜之雨,将将锣鼓喧天开了场,很快便要轰轰烈烈大闹一番了。注定是个不稳、不安、不眠之夜。好似会发生大事。立正川来到本市军属医院楼下时,刚过十二点。这里距学校稍远,他匆匆赶到病房,大哥、父母、包括平日见面鲜少的亲戚,围着病床站一溜儿。立老爷子平躺着,眼睛微睁,不知意识是否清醒。家中女眷稍有哭啼者,男子们便不耐低声训斥几句。“哭什么哭,老爷子没事。别赶着哭丧!”立正川深吸两口,尽量让自己看上去镇静沉稳。立剑英瞧着他,再瞪一眼立森:“叫你弟来干什么。”立森揉揉太阳穴,眼底满是血丝。最近操劳过度,今夜刚准备睡个好觉。一道穿云电话加急而来,说老爷子差点下病危通知。“好歹也是他爷爷,别回头说我们有意对他隐瞒病情。再说了,这么大个人,尽点孝道不好么。”“爸,我没事。”立正川在父亲面前,首先得敬个军礼。这是立家不成文的规矩,然后他拉开立森,凑到爷爷跟前,“爷爷,是我。小川,您感觉怎么样。”立老爷子进出医院是常事儿,去年末查出阿尔茨海默早期,就在医院住下了。今晚立森催他过来,说是爷爷头部出血,情况挺危险的。立正川吓得心尖直跳,连季元现那操蛋玩意,都暂时放到一边。谁知来了才晓得,不是颅内出血,老爷子上厕所时不小心磕到额头。当即鲜血不止,吓坏陪护人员。立老爷什么人呐,出点闪失谁担得起。语言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芝麻大的故事,经过三人口,能变得比西瓜还荒谬。众人虚惊一场,将近半夜时分,纷纷离去。立氏夫妇年纪稍长,没多久也相伴回家。立森不放心,何况他为长子,理应今晚留下陪护。立正川有点犹豫,待所有人离开,他站在病床边盯着输液管子不说话。立森叼着烟,在医院不敢抽。他想躺沙发上休息会儿,抬眼瞧见自家傻弟弟。“干嘛呢,还不回去。明天不上学了?”立正川问:“哥,爷爷的病情到底如何。后续治疗怎么考虑,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有是有,”立森脱下外套搭在沙发上,他对立正川招招手,“来,你过来。哥跟你说几句。”立正川在他面前特乖,不是惧怕那种,而是诚心佩服,男人间的“瞧得上”。立森很能耐,政商两届吃得开。成年后,立夫人将手中许多产业转给他打理。季夫人是季元现心中的顶梁柱,那么立森同样是立正川心中的那座塔。屹立不倒,随时都能扭转乾坤。因此,立正川特听他哥的话。几乎从未令而不从。“哥,爷爷是不是很严重。”立正川坐在沙发上,上身微微前倾。他认真听着,生怕错过任何关键点。立森攀着立正川肩膀,咂摸过烟杆的嘴唇带着微微香气。“严重现在还谈不上,但过两年肯定会一定程度记忆退化。家里呢,想听听你对以后的打算。”“家里?”立正川预感不好,家人很少询问他对未来的规划。好似只要有立森,立正川是否长大都无所谓。立正川想要成为艺术家也好,想要成为游吟诗人也罢,哪怕他庸庸碌碌,一事无成。都无所谓。立家养得起,他完全可以不努力。立森换个说法:“确切来说,是我想听听你的打算。”立正川讶异,他哥啥时候会操心他的未来规划了。立森成熟较早,算是太子党的异类。有一副游戏人间的外表,内里却揣着整个家族的前程兴盛。用大人的话来说,立森心里有数。从某种层面讲,顾惜和立森才是一类人。立正川总算明白,他对顾惜的莫名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同时他又有着隐隐不甘,对立森没有,唯独对顾惜。因为一个是亲哥哥,一个是对手。他不想承认顾惜真的很优秀。“我没什么打算,”立正川挺老实,也不屑扯什么鬼把戏,去佯装成熟,“考得上大学就读,考不上再说。”“不过我应该考不上。”立森还没接话,立正川悠悠给自己盖棺定论。立森一哂,这小子倒有自知之明。“能不能考上无所谓,我是这么想的。”立森正襟危坐,收敛起兄弟间的嬉笑,“爷爷的病情,药物治疗是一回事,后期肯定需要高水平的医疗团队与技术。我跟爸商量了,等你高中毕业,送你和爷爷一起去美国。”“你这成绩在国内肯定考不上好大学,现在高一还早。等你上高二,家里给你报托福,至于能上什么学校,怎么去,我们到时候从长计议。家里边你别操心,过去就好好学习,好好照顾你爷爷。”立森说完一顿,他撩起眼皮,捏捏立正川的肩膀:“你要是想高三就走也没问题,先去美国待着。你也大了,下半年满十七,翻年也十八岁。成人了,哥哥给你想的这个出路,没问题吧。”立正川坐在那里,看他哥一眼。实际立森说这话很明白,要他去尽孝道。一个家庭有一个家庭的规矩、家风。好比季家是保守、稳健。顾家是革新、除旧。而立家,万事孝为先。立森管理家业,铁定走不开。立剑英还未退休,不可能跟到美国去。立夫人夫唱妇随,更不会长期离开立剑英。转念一想,嫡系亲属唯立家兄弟条件符合,再二者衡量,妥妥推举立正川。立森的商量语气并不多,立正川甚至听出来一点命令的味道。今夜这雨实在骇人,电闪雷鸣还不够,妖风卷着树林唰唰响。立夏以来,头一遭如此惊天动地。夜雨冲刷在少年人心上,涤荡着所有未知、恐惧。浇灌他们内心那颗蠢蠢欲动的种子,试图伸去碰触未来。惊雷照亮半边天,楼宇外霓虹闪烁,水汽氤氲。立正川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自己未来要什么,要走什么路。他眼神透过滚滚乌云,劈叉想到季元现。那小子是不是睡了,还有没有挑灯学习。如果他走了,季元现应该怎么办。这个夏季格外漫长,雨水充沛,日光亦是充足。暴雨之后,晴空万里。棉花似的白云杳无踪迹,穹顶高远。季元现老实坐在教室里,定定看着黑板。秦羽搞不懂他是在认真听课,还是神游八极。如今季元现九门功课一起抓,差点没把自己搞得肾衰竭。透亮且刺目的阳光照进教室,穿过半遮半掩的窗帘,掐成几束丁达尔效应。空调很凉,与外边炎热仅一线之隔。顾惜坐在季元现身后,居然也养成了上课走神的习惯。季元现发呆时,他也发呆。季元现愁眉不展看书时,他也犯愁。简直快魔怔了。顾惜知道季元现很勾人,元宝从小不缺人喜欢。季元现清爽,少年感十足。头发软而黑亮,他侧面迎着窗,笼着一层薄光。后颈白皙且长,衬衣下有两片蝴蝶似的肩胛骨。因双手抬起,那骨骼便尤为清晰。顾惜看得有点口干舌燥,他挺想摸上去试试。挺想在季元现拉大提琴时,握住那人修长完美的十指。恰似珍宝。校园恋情纯洁又朦胧,顾惜搞不懂他仅仅是想陪伴季元现,还是将其占有。但无论如何,季元现于他来说,都太美好,太圣洁。以至于十几年来,顾惜将他捧为了心上一把白月光。不敢轻举妄动。季元现不知晓此时立正川在纠结什么,也不清楚顾惜此刻在犹豫什么。他只知道自个儿可能大难临头,荒废学业十多年,估计是挽回不了的。太难了。老师讲课本,他听不懂,便心浮气躁。老师讲习题,他不会做,更头疼欲裂。这种感觉季元现从没体验过,从坐不住到写不下去,他时常会烦得想要掀桌子。偶有邪念冒头——要不,就不学了,可能真不是学习那块料——紧跟着,季元现拍自己一巴掌,说出去的话你他妈还准备不认账了?季元现精神恍惚,就差灵魂出窍。有时上下楼一踉跄,要不是秦羽搀扶及时,季元现隔天得在整容医院报道。秦羽看不下去:“现哥儿,你好歹走路细心点行不行。”季元现还在回味老师梳理的朝代,刚背到唐宋元明清。他回嘴说:“羽子,你不懂。男人不能太细了。”秦羽:……修仙不成反为魔了吧?这你妈的哪儿跟哪儿啊!秦羽看不下去,只能支招。“要不,课余和放假,你找惜哥补习。他成绩那么厉害,学习方法应该有心得。闭门造车你累不累,有事儿还是得靠兄弟啊,憋着干嘛。”季元现不答话,他有他的考虑。找顾惜帮忙,他以前也考虑过。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如今季元现愈来愈敏感,他总觉得顾惜的情谊不太单纯。他不想失去顾惜,只能一直装傻充愣。两人在一起单独相处的时机挺少了,又不能让顾惜觉得刻意疏远。季元现想不到怎么化解,于是顾惜一日不戳破,他庆幸又多得一日。人与人之间,情谊缘分,大抵都是偷来的。浮生虚妄,哪有那么多应该如此。初夏与仲夏交接之际,季元现终于得空滚回季家。季宏安去世后,季元现怕母亲寂寞,增加了周末的回家次数。近些时日,季老爷、老夫人也从京城过来。一家人无法再整整齐齐,至少也要珍惜眼前人。季元现到家时,满脑门汗。他还在腹诽数学真鸡巴学不懂,烦都烦死人了。客厅很安静,张妈从上次“两规”事件后,季夫人便安排她减少工作次数。免得再次吓到张妈,更何况,其实这家里也没什么好收拾了。季元现单手提书包,搭在背上。他换了鞋往二楼去,也没人。按理说,即使母亲不在,爷爷奶奶肯定会出现。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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