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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1 / 1)

“你吃饭了吗?”杜加林没话找话。傅与乔对她的问话明显感到诧异,她这个时候竟然关心他吃没吃饭。“你这情况,医生说了,最好住院。我已经给家里打了电话,一会儿小翠就会来,我让厨子给你炖了甲鱼汤。”“辛苦了,给你添麻烦了。”她不愿意给人添麻烦,尤其是不愿意给他添麻烦。她看向门口继续说道,“念之,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就在这时,tony进来了,他手里拿着好几串糖葫芦,上海不比北方,街上卖糖葫芦的并不多,何况已经晚上了。“没有荸荠和山药的,山楂、葡萄和番茄的我各买了两串。”说完他像刚发现傅与乔这个人似的,“您来了。”傅少爷与他点头示意。杜加林想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好,谢谢。”她把葡萄和番茄的糖葫芦给了tony作为对他的感谢,然后与他告了别。tony识趣地走了,并且轻轻地带好了门。“你吃吗?”她只是单纯地同傅少爷客套一下。没料到他从她手里拿过一串山楂的,“谢了。”杜加林嚼了一口山楂,这个山楂没去核儿,与她理想中的糖葫芦很有差距,她嘟囔道,“还是北京的糖葫芦好吃。”“北京?”第37章“北京?”杜加林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叹了口气, “我忘了哪本书上说, 北京信宝斋的糖葫芦胜过一切的海味山珍。”“也许吃了也不过如此。”傅与乔咬了一口山楂,“我觉得这个也不错。传说的最大魅力在于它是个传说。镜花水月一现了原型也不过如此, 人应该珍惜眼前。”“可总得试一试吧,你不能因为吃了老张家注水的猪肉, 就认定所有猪肉都是注水的。”“明知道是烂肉, 还需要去尝一尝么?”“可直觉并不一定是准的。”“阿妮, 我是一个保守主义者, 不希望去冒险。”“我并不觉得你是冒险,你其实并不会损失什么。一片地里,最先遇到的白菜往往并不是最大也不是最好的,往前再走一走,或许有更大地等着你。适当的放弃会换来更好的。”她不知怎的,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苏格拉底麦穗的故事。柏拉图向苏格拉底求教爱情, 苏格拉底拿麦穗为例讲了个故事,故事里, 第一个人看到麦穗就摘, 当看到后面还有许多更饱满的麦穗就悔了。哪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过是没遇到更好的, 或者遇到了,也得不到, 只能将就。她后来几乎读遍了柏拉图的著作, 也没发现这个故事, 况且苏格拉底的感情生活并不高明,柏拉图想必也不会去问他,大抵是国人为了讲理而杜撰的。不过即使不是苏格拉底说的,也还是有三分道理。她是一个讲求实惠的人,把麦穗换成了白菜,说完就悔了,她并不想骂傅少爷是拱白菜的猪。他并没她这般粗俗,能够立即从白菜马上联想到猪:“我不是农户,也没把谁当成白菜,我没有把人放在秤上称斤两的习惯。你不是说过了么,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可你不是不相信吗?”真有人会认为,世界上有绝对平等上存在吗?“我和你一样,愿意有选择地相信。况且,白菜并一定要大才叫好。”杜加林感觉头特别地疼,她现下实在没有那个脑力和他急需辩论下去了,只能恭请这位少爷早早离去“念之,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她目送着他的背影,悲观地发现,他其实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来都是一帆风顺,怎么就悲观了呢?杜加林实在没想到陆小姐会来医院探望她。病房里有台留声机,里面放着游园惊梦的片子,当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的时候,陆小姐踩着点来了。她拿了一束康乃馨,里面夹了一个卡片,卡片上撒着香水,呛得杜加林直咳嗽,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果篮,里面装着应季的水果。杜加林看到她就头痛,并不想招呼她,她把自己的虚弱放大了十倍,说了声谢谢,便准备送客。没成想送客的话还没出口,陆小姐却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密斯陆先开了口:“我今天想起还在你那儿做了件旗袍,没想到去拿的时候,得知了这件事情。傅太太,你伤得不重吧。”杜加林想要做一个成功女性,非得有强大的心理素质不可,在这方面密斯陆实在是比她强太多了,“陆小姐怎么这才想起来呢?”“太忙了,傅太太不知道吧,我也开了家店。”“是么?”陆小姐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杜加林手抖没拿住,结果这名片掉到了地上,密斯陆并没弯腰从地上捡,而是从包里又掏出了一张,这次她放到了床边的桌上。“傅太太,伤人的人找到了么?”“还没消息呢。”她觉得她们谈话时间够多了,“陆小姐,我现在”还没等她说完,陆小姐从包里拿出了一张报纸,“这是george办的报纸,今天刚出第一期,我想你一定迫不及待想要看,就给你带了一张。”杜加林没忍住看了一眼,上面赫然写着商报两个大字,这个是第一期,一共三大张,头版就是关于花国大选的事情。报纸在陆小姐手里,不方便她细看。她忍住好奇说道:“念之办报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至于内容,我并不急着看。”“顾六小姐是报纸主编的事情,傅太太也早就知道了?”顾六小姐,杜加林脑子里闪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不就是那个傅少爷传说中的此生挚爱吗?她都要忘记她了,坊间传闻,傅与乔为了这位小姐回国后便与原配提出离婚,然后为了她孤独终老,他九十岁时去参加她的葬礼,留下了两滴清泪,他只在父母的追悼会上流过泪,参加妻子的葬礼,只是一脸肃穆。杜加林觉得一个故事如果太过知音,就丧失了真实性。傅与乔的所作所为并不像个为女人情根深种的样子。她最开始曾特别留意过顾六小姐,不过因为傅与乔并没有立即跟她提出离婚,所以摈弃了这种可能性。不过眼下两人合办报纸,关系想来是不一般的。顾六小姐对傅与乔应该是个特别的存在,起码跟陆小姐是截然相反的。能被他欣赏的人,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如果可能的话,她愿意成全他们。“顾六小姐和顾六少爷有什么不同么?只要找到适合的人就好。”她装作不在乎的样子,等着陆小姐继续往下说。“顾六小姐和george的关系非同寻常。我在欧洲的时候,许多人都认为他们是一对。”“陆小姐也这样认为吗?”“我那时和他们并不熟,只是听别人说。他们在英国的时候,好像曾合住过一栋公寓。”杜加林注意到她的眼神有躲闪,陆小姐在默认两人有关系的情况下还主动去追求傅与乔,想必与密斯顾并不对付。“陆小姐,您说这个是想表达什么呢?”“众所周知,傅太太因为这次花国大选得了益。可这份报纸的第一期就写大选的弊端,很难不认为是在故意针对你。”“陆小姐的意思是念之在故意针对我?”杜加林笑了两声。“george只是出钱挂名,做主的还是主编密斯顾。”“陆小姐您想多了。即使裴小姐得了第一,这次决选的弊端我也是承认的。况且,这次大选也是新神州主办的,就算针对第一个也远轮不到我。”“傅太太是还没看过这张报纸吧?”她把报纸递给杜加林,后者快速扫了一遍。因为是商报,这里主要讲了花国大选的赚钱途径,除了门票收入和广告效益,作者特意强调了赌场收入。除此之外,报纸还指出了某些商人通过贩卖风尘女子的正面形象赚取口碑和金钱,虽然没指名道姓,杜加林一看便知道是自己了。除了这个热点之外,其余版面都是国内国外的经济信息。这是份商报,受众很明确,普罗大众不会看的,也就不会对她的生意产生实质性影响。“陆小姐这次来,莫非就是为了让我看报?”“傅太太,明人不说暗话,上次对你造成伤害很抱歉。我不希望再有人危及到你的婚姻。”“那么感谢陆小姐的好意了。您这么忙,我就不留您了。”杜加林知道陆小姐一定等着她来问密斯顾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她来无非就是为了这回事,她确实好奇,可并不想如了她的意。她并不急着走,而是从果篮里拿了个石榴剥了起来,杜加林钉着密斯陆鲜红的用蔻丹凃染的指甲,并没有胃口。她貌似无意地问道:“傅太太,你这些天有没有看到felix?”“felix?”杜加林第一反应这是谁,她想了想自己和陆小姐的交集,许久才意识到这是周生的外国名。“没有。”她前两天才见过他,不过是在那个场合,相信两人都不愿提起。“我过去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向他提起。”“哦,什么事?”明知故问。“我那时只是一时冲动,希望不要放在心上。”陆小姐是咬着牙说出后半句的。“这是你和念之之间的事,如果要征求原谅,对象也不应该是我。至于周先生,我和他并不熟。”陆小姐继续说道:“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你的婚姻能幸福。”“那谢谢您的祝福了。”顾六小姐,是个怎样的白菜呢?杜加林第一次见到顾六小姐,是在几天后的婚礼上,那也是她第一次陪傅与乔参加公开的活动。新郎是六小姐的弟弟,顾家的七少爷,钢铁大王唯一的儿子。婚礼那天,顾家所在的那条巷子挤满了车。门口的侍者穿着白衣服,胸前都别着一朵红花,接过请帖便客气地把他们引到了座位上,铺着天鹅绒垫的椅背上写了名字。他们到了没一会儿,婚礼就开场了。那辆十二缸十一座的婚车从门外一直驶到了台阶前才停下,从车里出来的新娘比新郎高了大半个头,顾少爷身着黑色燕尾服配白衬衫,白领结上有一个极友善的滚圆的脸,喜庆得像帝企鹅。婚礼的上半场是在顾家的大草坪上举行的,那天天寒,尽管她在浅青莲的旗袍外面罩了件同色系的披肩依然觉得冷。当杜加林见到顾六小姐的时候,她感慨七少爷应该是基因突变了。第38章从住院到参加婚礼的这几天, 杜加林十分不顺利。她在医院呆了两天便出院了, 出院的那天铺天盖地都是裴小姐的负面信息, 明明前两天还是花团锦簇一片和谐。她把这两天的报纸都买了,发现最开始的批评源头就是商报。她当时以为不过是经济角度的批评, 外行不会去看。没想到短短两天,对裴小姐的批判却蔓延到了各个角落。正经报纸批判这次大选有误社会风气,裴小姐作为魁首便是这股不正之风的代表。那些以前一向热衷于大选的花边小报, 也开始挖掘裴小姐的花边轶事,就连她用法国香水也成了不支持国货的证明,而她房间里摆放日本钟简直是十恶不赦,即使是风尘女子, 也有柳如是李香君这样的义女支, 裴小姐作为花国总统连国都不爱实在不能服众。她的店因为裴小姐很是有了些名气,裴小姐也很给她面子,出席活动都是穿的舜华服装店的时装。现下裴小姐成了一个负面形象,就连她的店被砸在报人笔下也成了群众出于义愤所为。她出院之后便奔了警局, 接待她的印度警察很是客气,但当她问到事情的进展时,却吞吞吐吐, 说现下还没有线索。她和裴小姐约在一家茶馆的包厢见面。那天,裴小姐穿了短裤短卦, 戴了一顶大帽子, 半张脸还用墨镜遮着, 如果不是知道她要来, 杜加林简直认不出她了。裴小姐苦笑道:“现下我几乎要成为过街的老鼠了。”“赎身的事情怎么样了?”“老鸨认为我出名了要抛弃她,非常不满。我想,报纸上那些事,大抵都是她跟记者捅出来的。买日本货本就是图便宜,还是两年前买的,谁知道会有五卅事件呢?这些平常事如今都被翻检了出来,我都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了。”伙计送来一壶香片,杜加林给裴小姐斟了一杯,“现下,你打算怎么办呢?”“我想实在不行,还是维持原样吧。”裴小姐看向杜加林,“你身体没事了吧。我想咱们今后不要再见面了吧。我名声这样,早晚要牵连到你。”“如果不是我,也不会有今天。”杜加林喝口茶,“事到如今,你想维持原状也不行了,老鸨这次得了意,下次恐怕还会照猫画虎,我劝你还是早日和她脱离关系,搬出来。人言固然可畏,可群众的注意力是有限的,哪天就去关心别的事了。这个狼窝你一定要离开。如果缺钱的话,我可以帮忙。”“我不想拖累你。”“这早已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店里依然不缺顾客,烟花女子和姨奶奶们是最务实的两个群体,她们买时装最关注的的就是好不好看。但也有愤怒的群众,在店前贴红字,泼猪血,杜加林去报过两次警,印度警员都很客气,然后再也没有下文。因为店前实在恐怖,买主们便不上门了,有的实在喜欢她们衣服的,便打电话让他们上门去量尺码填表格。杜加林不愿意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傅与乔,但她隐约觉着这件事与他有关系。因为那张报纸的事,杜加林对顾六小姐是存在着意见的。报业热衷于挖掘新晋红人的负面新闻,群起而攻之的事情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在这些报纸中,商报的新闻已经算得上非常克制了,但她还是因为那是第一个而耿耿于怀。不过即使她对顾六小姐抱有偏见,但在初次见到她时,杜加林也不得不承认顾小姐属于她欣赏的那一类人。顾六小姐的五官谈不上多精致,可组合在一块儿却出奇的和谐,谁也不能否认她是个美人。整个婚礼仪式白俄乐队都在演奏瓦格纳的婚礼进行曲,顾小姐过来同他们打招呼,她看起来和傅与乔很熟络的样子,“老七是wagener的拥趸,没办法,他始终不能接受brahms,现在半个欧洲思想界都是这种风气。不得不承认,古典音乐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们从德国的古典音乐传统一直谈到了纳粹党,最后停留在苏俄的经济政策。杜加林钉着细长水晶杯里的苹果酒,黄中带绿,阳光照进来,也染上了一点缤纷。她像一个电灯泡,不能也不想插入他们的对话。这一刻她感到了孤独,她觉得说傅与乔厌女实在很不客观,起码他在顾小姐面前相当自在,她看到他在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跟她在一块的时候,像装在笼子里的鸟,而到了这里,这只鸟好像回到了天上。顾小姐对她并没有敌意,相反还很客气,她是傅的朋友,可并未和他一味的聊天,相反还抛些话题把杜加林带进来,不使她受到冷落。看到她喝果酒,顾小姐便建议她一定要尝一尝伏尔加的鱼子酱,最好把苹果酒换成香槟,鱼子酱配香槟,真乃人间至味。在杜加林的欣赏范围里,顾小姐要比陆小姐要好得多。可她太好了,好到她很有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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