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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1 / 1)

这么多年,小瞎子面上首次出现茫然,问道:“没有毒粉了?”“没有了!没有了!全都没有了!此行出来总共就带了这么点,再多聊北城门我们便进不来了,这下好了,极好,全被你一手撒了!”俩长老气得咬牙切齿,迅速思考对策,然而此时他们脑中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出来。就在他们两张老脸急得快拧成麻花的时候,小瞎子面不改色,淡定道:“还有毒。”两位长老被他这话气得头脑发昏:“药粉全被你撒了!哪里还有毒?!”小瞎子被骂,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放到眼前,他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就连他自己,他都看不见。他抬头面朝屋内焦急的两位长老,神色未改,只道:“药人之毒,无人可解。”第63章 蝶“这一切都是你所希望的吗?”……因他如此说, 两位长老忽而想起他药人身份。于是,虽投毒一事上细节有变,但攻城计划照旧, 先由小瞎子独自前往城中各处水井, 以药人血充当损失的毒粉下入其中。而两位长老,眼下皆无法行动, 因方才吸入毒粉过多, 导致肢体僵硬无法动弹,虽立刻服下了解药,但还是需要留在客栈,运转经脉中的真气,以化开体内的解药,让药效发挥作用。下午过半,小瞎子推门出去,依计行事。可没想到就在他即将跨出客栈大门时, 他身侧忽而一道掌风袭来, 逼得他退身躲开。来人攻势迅猛,扑了空后,不见恼怒,只哈哈笑调侃道:“哟, 娃娃出门是要做什么去啊?”——毫无意外又是沈立远。他这段时日总守着小瞎子出门,一旦见他出来, 便赶着凑上前接近,乐此不疲。而因他过于缠人, 小瞎子从一开始的不解,到后来渐渐变得麻木无感,每每察觉到他掌风, 他甚至都不用想,身先心动自发地躲过他探来的手掌。平时倒没什么,他能躲便躲了,只今日不同,他有任务在身。“欸,娃娃你身上沾了什么?”沈立远视线落到小瞎子身上,好似注意到什么,下一刻伸手探向他的肩。小瞎子侧身一闪,直接运轻功上了二楼,二楼走廊到底有一扇窗户,日常敞开着,从这可以听到外面街市上嘈杂的吆喝声。小瞎子当机立断翻窗钻出客栈,随后继续运轻功一路往前,直到躲进一个小巷甩掉身后追来的沈立远,才淡定从巷子里走出来,伸手摸向自己肩头。肩头有粉末,细碎的触感从他指腹间晕开——是他方才在屋里撒了的毒粉。想必是出门前没有清理干净。思罢,小瞎子抹掉手指上的毒粉,按两位长老的交代,从南城门的方位开始,找寻第一口水井的位置。好在聊北城中建筑排布齐整,城中水井位置规律,他这几日在城中行走,已能凭听觉分辨出常驻于不同街道和集市中的几名小贩声音。很快,他找到第一口水井,割破手指,往里面滴入一滴药人血。如此继续往下,找到第二口水井,紧接着是第三、第四口,因用声音定位需花些时间,甚至偶有几次撞见了仍在街上寻找他的沈立远,他躲避他又花了些许时间,所以当他找到位于城北的最后一口水井时,金乌已垂在天边,街上已能零散见到几个提了桶子预备去打水的百姓了。终于,药人血滴入聊北城中最后一口水井,“咚”一声砸入井水中,发出微小沉闷的一声响。血在通透的井水中坠下,渐渐晕开,扩散,慢慢变淡,悄无声息地融入井水……小瞎子收回手,几根指头因为逼出血液而一刀一刀加深,此时豁口较大,皮肉翻卷,从豁口处流出来的血液晕染了他整个指尖。而随着他收回手,血液从指上滑下,“啪”一声滴入他脚边深褐色的土地里。随后,他的手垂放在身侧,宽大的黑色披风滑垂而下,将他身体罩入披风,外人便什么都看不到了。金乌下沉,日暮将近,城北这口水井边上有序地排起了长队,皆是前来打水的城中百姓。木桶被干脆地丢进水井,“哗”一下砸入水里,盛满了满满一桶水后,再被拉上来,而后便是一道清晰的桶盖盖上的声音。来排队的人愈来愈多,哗哗的水声持续响着,排队的百姓或交谈或八卦,打发等候的时间。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不远处的一名黑衣少年,他们疑惑地将话料转向他,吆喝几句喊他,而在见到少年一声不吭不作回应之后,他们对他失了兴致,将注意力再转回来,继续同前后排队的街坊四邻侃聊起来。再后来,金乌沉下了大半,井边打水的人愈发少了,只有零星几个因忘了打水而匆忙提桶赶来的百姓还围在井边。聊北城内不知何时已升起了炊烟,袅袅烟火气汇入天空,这座热闹的城池终于安静下来,平凡的温馨在城内蔓延开。少年任务完成,无事可做,无处可去,便就如此继续站在井边守候。他沉默了多久,红线看了他就有多久。他说他是“刀”,红线心中复杂。自离开恶人谷以来,他确实合格地担任着林和泽手中的“刀”,直到方才,她见到那么多百姓从他身边走过,打上来混有他药人血的井水,预备着拿回去煮饭、饮用,而她见他面上全程无所动容,心里极不是滋味。她现下是当真想知道,在做完这一切后的他,究竟是何种心情?于是她问道:“你的血,将让全城百姓赴黄泉,你帮林和泽攻下聊北城,今后还会帮他杀人、下毒、再攻打其他城池或门派,不可否认,你未来定是他林和泽手中最趁手的一把利刃,但我想知道,这一切都是你所希望的吗?”然而少年并未回答,就如同她每次问及他这类问题时他所表现的一般,面无波动,一派的风平浪静。红线逼问不出他什么,她见他依旧如此,咬着唇,极忍耐地将所有话吞咽回肚里。这时,一阵风来,秋风带来寒气,树上发黄的树叶随风簌簌而下,呼啦啦作响。树干上睡过一整个夏季的一只蝴蝶苏醒,破茧后等待翅膀变硬、变得鲜亮,而后光彩地扑扇起这一双漂亮的翅膀一下子从树上腾空而起,它不适应它这双新生的翅膀,在空中坠下,飞上,又坠下,又飞上……渐渐,它习惯它们,忽上忽下地绕着树梢上下飞舞。这是一只黄蝶,鲜亮的黄色。少年伸手探向空中,他指上的血液干涸,皮肉向外翻卷。黄蝶从树梢飞下,上下振翅,落到少年指尖。一抹鲜黄站立在干涸成黑红的血指上,成为少年身上唯一的亮色。然而好景不长,方才还灵活舞动的蝴蝶翅膀,下一刻僵直,从少年指上落下,砸入土地,它一双才诞生不久的漂亮翅膀,被地上轻溅起的点点灰尘染脏。半晌,少年平静收回手,垂隐于披风下,道:“药人,活物不近。”他极轻的这道声音仿似叹息,随风而散……第64章 破城“走了也好。红线见此景, 心下一阵凄哀,她的声音静静响在这天地间,她问他:“假若、假若你是你, 你只是你, 并非林和泽的刀,你杀他们, 可会依旧无动于衷?”少年未理会, 抬手拉上身后兜帽,整个人隐在披风下,拾步要走。红线想都没想直接伸手拉住他,她迫切想知道他心里想法,他愈是这般不言不语,她愈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他的冷漠便就在她眼前一日比一日清晰。她认为他不该这样。“告诉我,你杀他们, 是否无动于衷?你是人, 不是刀,作为人的你,执刀是否面不改色?”小瞎子被拉住,步履停下, 他静静站在原地,没有挣开她的手, 红线便以为他是思考着预备作答,可不想, 两人身后忽而异动,小瞎子即刻转身,随手捏过空中飘下的一片落叶, 手腕翻转,树叶携破风之势急射而去!“铛……”一声,被一柄素白一身的剑鞘拦下。——清闲剑。沈立远从一棵树后走出来,面色不明地盯着小瞎子,随即,他收回视线,速度极快踏风而去,朝北城门的方向赶去。虽对方从头到尾未开口一字,但小瞎子好似已然得知对方身份,在听到对方离去的声音后,他并未动身追赶,而是依旧静静待在此处。直到日暮垂下,城中彻底入夜,聊北城忽而大火四起,寂静的夜空“咻”一声悄悄绽开一朵暗色的信号烟,小瞎子才转身朝北城门方向疾驰而去。他速度极快,耳边是飞速后退的风声,街上混乱的救火和叫嚷声被远远抛在后面,不过片刻,他悄然抵达北城门。靠近白道内部的北城门这里,守卫没有南城门严密,而且因城中大火,此地守城军大多都已匆忙敢去救火,只余下零星一小队兵守在此处。小瞎子抵达时,这里已没有了多少人,他甚至都未拔出背上长刀,就将他们一一打晕。随后他运足全身力量一掌击出,将北城门关上,然后落下门闩,他今夜的任务就此全部完成了。反观城内,聊北城中大乱。站在这里往里望,满城大火,浓烟漫天。混乱。嘈杂。间或还伴随着呜呜的哭咽声。火舌舔过城上空,将深黑的夜彻底映红。小瞎子什么都看不到,只灼热感从城内而来,他往前踱近两步,热度便加深两分,并且他能听到,满城的哭嚎、悲戚与不平静。火光映在他脸上,这张脸依旧是面无表情。红线看到他这张脸,退缩了。她看着眼下这城中的景象,只觉得似曾相识。那夜,沉剑山庄也是这般,大火漫天,黑衣人四处烧杀抢掠,整个庄子里除开哭嚎叫嚷和翻箱倒柜的摔砸声,那便只有冰冷长刀插入、抽出的声音了。她万万没想到,有一日这景再现,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小瞎子一手促就的。红线不理解,不相信,甚至不敢去想,她这段时日一直在自欺欺人,不愿意去想,她告诉自己,小瞎子便就是少君,是太子言烨,他再怎么换壳,魂还是那个魂,心应当还是那颗心,他依旧是少君,她坚信他并未变坏,并非甘愿当林和泽手中的一把刀。红线等着,等着他为自己谋划出路,摆脱林和泽。可她终究是没想到,他当真麻木至此,屈于司命所写的命格,被这命格打压得再也爬不起来。城中大火,百姓大乱,眼前场景如鬼魅一般缠绕上红线,终于打破了她一直以来的希冀,她彻底清醒过来。少年身前是漫天火光,血红的、橙黄的,它们在空中翻卷燃烧,他一身黑衣站在这火下,静默无言。红线的视线终于开始恍惚,她愈发看不清、认不出他了。她不明白,太子言烨一生未改,怎会只是小瞎子这短短数载光阴,就将这人灵魂深处的东西都改变了呢?红线挪腾着步子往后跌,边跌边走。同太子言烨相处,她知他性情心性,曾害怕自己的身份被他发现,可她从未对他生过畏惧之心。然而现下同小瞎子站在这里,她虽心疼他此世命格悲惨,但却也是她头一回生了恐惧。红线怕了,怕他的冷淡,怕他的无动于衷,怕他抽刀收刀时的面无表情。红线退缩了,她愈发觉得自己看不清眼前这个孩子,他一身黑衣如夜,同少君那身白衣战甲无半分相似之处。于是红线走了,转身走了,片刻间离开了这座被大火映红的聊北城,离开小瞎子,离开凡间,龟缩一般,躲回了黄泉。少年仍在城门下站着,他听着耳边不曾停歇的百姓叫喊声,而后忽而静默,他仿佛意识到什么,回头,轻动鼻翼嗅了嗅,伴他长大的那股朦胧清香不在了。半晌,火舌漫天的黑夜下,少年意外地笑一声,随即沉默。“走了?”他道:“走了也好。”落寞一般。林和泽携银月教入聊北城,黑道其他门派随后才至,一夜,整座聊北城中大乱,城民无以抵挡,城陷岌岌可危。而就在黑道一方即将占领聊北城之际,北城门忽而被破,城门大开,闻雨派携大批白道弟子同守城军,一举大败黑道,将他们赶出聊北城。谁都不知道当夜聊北城北城门为何大开,就连林和泽也不知晓。林和泽大怒:“谁守的北门!”黑衣的少年站出来。林和泽见是他,压着怒气质问:“北门如何沦陷?当夜你人又在哪?!”少年面无表情:“当夜子时将近,银月教教众赶来北城门接替换防,我被换下,离开了城门,入到城中。”林和泽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那北门如何被攻破的?”少年道:“那时我已离开,不知。”林和泽气得暴怒,随后他忽而想起一件事,转头质问两名长老:“信中,你们同本教商议城中下毒事宜,本教携教众入城之际,闻雨派同城中百姓应当已然中毒身亡才是,为何后来本教见闻雨派那些人并无异样,还能伙同白道反过头来攻打我教和其他黑道的弟子?你们给本教好好交代!”两长老抖着身子颤声说不知道,但随后林和泽发火下令预备杖刑他们时,他们忽而想起他们计划中的细节:“教、教主,行下毒一事的并非我们,乃是、乃是这药人!彼时我们二人身已中毒无法动弹,独他一人前去下毒,定是、定是他并未将毒下入城中,有意背叛我教!或许、或许当夜白道那般快攻来,也是他走漏的风声!”随后,他们将少年打翻毒粉,商量以药人血作毒代替毒粉下入城中水井一事从头到尾都跟林和泽说了,以尽力将自己从这整件事中摘出来,将所有罪错全然推到少年一人身上。少年静静站在原地听着,并无反驳。反倒是林和泽听完他二人所言,面色忽然阴森,额角青筋直跳,眼底深处是压不住的风暴:“你们用他血液作毒,下于聊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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