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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1 / 1)

薄将山迈进门槛,出声唤道:“红豆,研墨。”蔻红豆淡定万分,低头称是:“相国英明。”··幼娘是被蔻红豆唤来的。小姑娘本还睡得迷迷糊糊,被红豆引着进了厢房,抬眼一瞧步练师,被吓得清醒了十成十:“小姐——!”步练师安静地趴在床榻上,光滑的背脊被煌煌烛火一映,仿佛触手生寒的美玉。幼娘当即就跪在塌下,眼泪簌簌流落:“……小姐,小姐?”“得了,没事。”步练师仍旧趴在原处,只是嗓音有些哑。她摸了把脸,撑着额头:“我这背上,是什么字?”幼娘小声答道:“小姐,……是一个‘薄’字。”步练师白盈盈的背上,盛着一个苍劲飞逸的薄字。步练师:“……”她拥着被褥,骂累了也骂困了,整个人都被折磨得有些麻木。薄将山命红豆扒了她衣裳,就专门为了写个姓氏,这是孩童得了趁手的玩具,特地要标上自己名字么?薄将山,你有病!··【注】*1:步练师与薄将山所对诗句,皆出自韦庄《菩萨蛮》,“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下句正是“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2:“伍胥山头花满林,石佛寺下水深深。妾似胥山长在眼,郎如石佛本无心”出自朱彝尊《鸳鸯湖棹歌》。第7章 瘦雨针微服私访梧州码头,瘦雨如针。大朔惯有权臣出京南巡的旧例,好比这纪委督查组全国巡回,为的是“反腐倡廉,体察民情,宣扬国法”。这钦差人选也颇有考究,出身必须符合四个字:“无家无后”。没有世家背景,杜绝子孙后代,从根本上保证钦差的清正廉洁。符合“无家无后”的,一般都是女臣:按大朔律法,女子入宦便是法律意义上的男子,是断然不可嫁人生子的。本来这步令公一死,各地大吏都松了口气:——朝中五品以上的女文臣,除去铁血手腕步练师,哪一个不是好相与的?今年南巡的钦差大臣,果然是个好相与的,但却不是个女臣:乃尚书省左仆射,薄将山薄大人。这也不奇怪。薄将山出身极为特殊,是有北狄血统的汉人;按照大朔律法,北狄血统的男子,出仕便是绝嗣:不许娶妻,不许生子。但大朔律对男子宽容多了:薄将山要是觉得裤腰带紧得慌,养姨娘、抬贱/妾、逛青/楼也是可以的。顶多御史台的老夫子骂一骂,皇帝基本左耳进右耳出:薄将山毕竟生理无比健康,总不能把人家当自家太监管教。是以,总有人千方百计地想往他房里塞点妲己貂蝉,事先分析薄将山的对女人的品味,通常会得出一个很恐怖的结论:跟薄相国来往最多的貌美贵女,好像是步令公。想想步练师那张冷脸,再想想她的断骨铁鞭,再想想在她手里栽过的贪官污吏……于是也没人打薄将山后院的主意,毕竟大朔也找不出第二个和步练师酷肖的女子来:薄相国,可能有那个大病。··被步练师的铁血手腕威吓多年,如今终于换了个人,梧州太守还不至于如此慌张:他事先也做了好一番功课,这薄相国可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比步练师那母/夜/叉可要和善多了。但是——梧州太守傻眼了:“相国……这是不在?”他可是一大早就在码头上侯着,整个人都在雨里泡发霉了!留在楼船上的,乃吏部侍郎,百里青。百里青实乃薄家疯人院新秀,品貌才学俱是极佳(这个“品”有待商榷),翩翩公子往甲板上一立,端的是一派风流蕴藉:“陈大人。”各州太守与吏部侍郎,同为大朔四品官员,两人在凄风苦雨里相见,礼数倒也不多,梧州太守擦着冷汗切入正题:“百里大人,相国这是……”去哪里了?百里青的笑容像是刻在脸上的一般,从刚才到现在,一刻都没有变过:“陈大人,相国说,要随意走走。”随意走走,翻译过来,便是“微服私访,突击检查”。梧州太守心中头大如斗,脸上只能尬笑:“……”这薄相国,不好对付。··与此同时,梧州城郊。“窝里仙人板板,”沈逾卿目瞪口呆,“今天好逑大的雨哦!”步练师上气不接下气:“……”你知道还跑这么快?且说步练师一身荆钗布裙,撑着把笨大的油纸伞,在磅礴豪雨里艰难跋涉上来。沈逾卿也是一身便服,更加显出猴儿本色,在山间几个借力,就滴溜溜地翻过了山坡,仿佛一块长了翅膀的黑炭,还发出几声自由的猴叫。步练师麻了:“……”薄将山和沈逾卿,身手皆是一流,确实适合微服私访,侍卫、车马、随从皆是不用带。若不是步练师这个拖油瓶,薄沈二人怕是早就把这一带全部逛完了。蔻红豆幽幽地跟着步练师,仿佛青/天/白/日下飘着的鬼:“令公若是体力不支,我且叫相国慢些。”步练师回过头去,蔻红豆脸不红气不喘,走过湿烂的山泥时,活像是蜻蜓点过湖面——不用看了,这也是个轻功一流的,只有她步练师是认认真真用双脚在爬山。薄家疯人院高手遍地,连侍女都是个轻功高手,可见薄将山把挑老婆的心思,都拿去蛊惑工具人了。步练师性子要强,断然不肯示弱:“我撑得住!”红豆低头应道:“令公英明。”“……”步练师满脚泥泞,一身狼狈,怎么也看不出来英明,“红豆姑娘,你恭维人也要看场合。”红豆低头称是:“令公英明。”步练师:“……”麻了。··为了昨晚背上那个“薄”字,步练师给薄将山摆了一早上的脸色,薄将山说什么她都不应,二人全靠沈逾卿和蔻红豆传话交流。等步练师终于爬上山坡,薄将山已经和山间老农谈完了话,正施施然从柴棚里起身,朝沈逾卿问道:“钧哥儿,问令公喝不喝水。”钧是沈逾卿的字。沈逾卿回头朝步练师,就几步路的距离,他又重复了一遍:“令公,相国问你喝不喝水。”步练师扭头与红豆道:“我渴。”红豆复读:“令公回答说渴了。”沈逾卿复读:“相国,令公说渴了。”薄将山表示收到信号:“沈钧,把水瓢拿去。”综上所述,好一幅早期交流障碍驯服野生人类的画卷。本来步练师心里有气,是不想和薄将山呼吸同一个世界的空气的;但薄将山说要体察民情,作为爱民如子的好官,步练师的脚就自己跟来了。步练师问红豆:“老农怎么说?”红豆复读:“相国,令公问老农怎么说。”薄将山摇摇头,比了个手势。红豆本想学着比个手势,但步练师终究没忍住,还是先一步答道:“这么便宜?”薄将山罕见的严肃:“对,这就是梧州的价。”“等等,”沈逾卿没跟上两人的交流,“什么价?”这也不怪沈逾卿看不懂。沈逾卿年纪轻,入宦晚,资历浅,和薄步二人不是同期,自然看不懂权臣之间不言自明的一套惯用手语。薄将山的这个手势,便是指当地粮食的价格。“等等,”步练师眨了眨眼,她昨日在薄将山书房翻过账册,此时各地粮价在她脑海里疾风骤雨地过了一遍,瞬间理出了一个大致图表,“怎么可能?虽说这梧州是吴江地区的良田福地,但……”——这粮价也太低了些!沈逾卿的专长不在民生,此时听得一头雾水:“啥子,我懂不起,粮价低,百姓不就吃得起莽莽?”吃得上饭,还不是好事?步练师和薄将山同时乜了他一眼: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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