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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1 / 1)

宋箬垂下眼,轻声道:“这样的小事何必要来给你添麻烦,你与林照这样关照我,实在让我过意不去,我有何能耐让你们待我这样好。”林霁是林照的弟弟,自从知道了宋箬的事,也时常来关照她,这段时日来得更加勤了。“方才我看到了林照,他正在为公主买花,只要他与公主不再因我生出嫌隙便好。”宋箬说着,抬手将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拨到耳后。林霁听她提起公主,本就十分不悦,再看到她手上因徐晚音而留下的长长一道疤痕,心中更觉厌恶,说道:“兄长真是糊涂了,娶了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回来,仗着自己是公主便胡作非为,你的绣工这样好,日后却连针线都拿不稳,都是拜她所赐,若不是陛下护着,阿兄早就休了她。”宋箬无奈道:“公主也是无心之失,本是我咎由自取,如何能怨她,这样的话日后莫要再说了。”林霁越想越气,脱口而出:“什么公主!分明你……”他猛地顿住,宋箬盯着他的脸,他又心虚地收回目光,愤愤道:“分明你比她好多了,知知书达理又生得貌美,哪像她半点公主的气度也没有……”宋箬眼神冰冷,温声细语地说:“我如何能与公主相比……”她低眉说话,如花瓣一样的双唇微微翕动,精致的眉眼艳若这枝头含春的花蕾。林霁悄悄瞥了宋箬一眼,正与她含笑的双眸对上,他不禁面上发热,口舌莫名觉得干燥。——正值春闱,北方战事频繁,却丝毫影响不到繁荣的长安。徐墨怀去年提到御史台的状元,虽是寒门出身,却也在金钱权势中投靠了士族之流。倘若他固执自我,不攀附士族,仕途上便会处处受阻,可若他屈服,又与从前低人一等的寒门无异。今年的春闱得到赏识的前三甲都是士族出身,徐墨怀觉得其中有异,让人去彻查了一番,才知晓有些人的策论被混淆替换,有几份本该答卷并未送到他眼前。孟鹤之在得知自己落选后颇为失落,躺在客栈离翻来覆去难以安睡。与他一同落选的同窗友人还在安慰他,说着:“孟兄这样好的才识,必有中第的那一日,不差今年这一回。”孟鹤之闷声道:“我还想着倘若中了第,风光回乡将我阿耶接来,也好报答刺史大人的恩情。”他说着,脑子里忍不住便浮现了一张清丽的脸。孟鹤之起身,伸手去摸了摸衣裳,确认底下的钱袋还在,又安心地躺了回去。第62章科举一事彻查了不少人,牵连到六部,徐墨怀手上半点不留情,连丞相都在朝堂上被骂得不敢吭声。由于科举才推行不久,依旧有着不少缺漏和弊端,不过是第二年便出了徇私舞弊的事,徐墨怀杀鸡儆猴,处罚了一连串的人。然而前三甲既已选出,倘若再收回反而是另一种不公,他便将替换的几份礼部试看了一遍,多数人的策论乏善可陈,只有一人给他稍留下了些印象,被他单独放在了一边。“林文清和萧道呈看不上他的答卷,朕却觉得颇有新意。”徐墨怀将答卷递给常沛,希望他能说出些有用的话。科举推行毕竟要借助世家望族,因此除了答卷以外,考生还要有高门名士的推荐,考生投奔公卿望族以争一个出头的机会,今年的前三甲都有投卷,即便是上一次的春闱状元,也向得到了荆州刺史的举荐。“虽说是向礼部投卷,提及去年的张书潼贪墨案一事,言辞之间倒是更有刑部的作风。”徐墨怀点头:“虽说有不足之处,却是瑕不掩瑜,在寒门之中能有此胆识见解却是难得,我倒是觉着此人去吏部更好。”次日探花宴后,孟鹤之跟着友人去看朱袍加身的登科进士,望着他们风光无限的模样,心中也难免觉得艳羡,午后回了客栈准备收拾行囊回幽州,却忽然来了一行人让将他叫住,说是中书舍人有请。被带到青環苑的路上,孟鹤之走路都觉着轻飘飘的,好似在做梦一般。尤其当他走入水榭中,看到了正在与人下棋的一位年轻男子,立刻恭敬地行了一礼。棋子落于棋盘,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徐墨怀扭头看他,问道:“可会下棋?”“略懂些皮毛。”他点点头,让孟鹤之上前,接替常沛下完这盘棋。张刺史喜爱下棋,孟鹤之当初为了得到赏识,花费了许多功夫去请教旁人教他,虽说棋艺不算精湛,却在刺史府的门客中是上乘。然而到了徐墨怀面前,三子过后他便乱了阵脚,额间不禁冒出了冷汗。徐墨怀没什么表情,也不在乎他棋艺如何,反说起了他的策论。孟鹤之的文章颇为凌厉,一针见血地指出要害,文字间可隐约窥见他为人的果决冷静,然而徐墨怀见到了他本人,却发现他不过是个颇为年轻的贫寒书生,甚至有些内敛和拘谨,连说话都柔声细语的,眉间带着点笑意,看着十分面善。“好了,你回去罢。”徐墨怀问完话,确认孟鹤之没有让人代写,这才让他离开。孟鹤之起身行礼后离去,一个钱袋掉落在地,他一时间没有发觉,徐墨怀顺手捡了起来,正巧看到上面绣着的图案。“你的钱袋掉了。”这钱袋里的银钱不多,难怪掉下去也没个声响。孟鹤之连忙转身接过钱袋,便听徐墨怀疑惑道:“这绣的是鹤?”孟鹤之很佩服徐墨怀能猜到,更觉得他不愧是帝王。“正是。”徐墨怀轻嗤一声,带着点嘲笑地说:“此人的绣工不堪入目。”孟鹤之方才生出的好感立刻便消下去了,有点不忿地维护苏燕,小声说道:“嫣娘是因为天冷冻伤了手……”徐墨怀猛地抬眼看向他,问道:“你方才说是何人?”孟鹤之不解道:“嫣娘姓秦,是草民的同乡……”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徐墨怀,却仿佛看到了他眼里的光慢慢黯淡。“无事,你走吧。”徐墨怀收回目光,又恢复了平静自若的表情。——时年五月,北方战事愈演愈烈,蓟州朔州都在御敌,徐墨怀不得不派李太尉领兵增援。先皇后与长公主的忌日当天,又出现了一件足以令天下人大骇的事。林氏次子林霁,抱着一个女子拦住了徐墨怀的车辇,声称对方身染重病,须得血脉亲人的鲜血入药才可救命。起初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却不想他为了救心上人,说出一件林家隐瞒多年的秘密。当初徐晚音被寄养在林氏一族,林照待她如亲生妹妹一般,谁知后来战事波及到了长安。林照带着三岁的徐晚音出门后被人流冲散,再无法寻到她的身影。然而徐晚音自幼在林家长大,王皇后只怕连她的模样都记不得,林文清无奈之下,偷偷找了一个肖想徐晚音的女童顶替她成了公主。真正的徐晚音走失之时,身上带着王皇后的手镯,镯子上镶嵌着各色宝石,林文清后来命人打造了一副相似的留在府中。哪知多年后,一个绣娘去林府送衣料,腕间的手镯露出来,恰好让林照撞见。那只镯子做工极为精巧,又是可随意调结的活扣,林照一眼便认了出来。宋箬是真正的徐晚音,而如今的安乐公主,则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庶人。此事一出,称得上是举世哗然。混淆皇室血脉是为重罪,徐墨怀震怒之下降了林文清的官职,罢了他十年的俸禄,林文正也受了牵连,而林照身为罪魁祸首被贬到了贫乏艰苦的朔州任太守,林氏一族都受了牵连,一夜之间成了天下笑柄。林霁厌恶徐晚音,又嫉妒惊才绝艳的兄长,却不曾想此事正好中了徐墨怀的意,让他借机整治风头无两的林氏一族。——宋箬被迎回宫中,一身的病在太医的诊治下很快便没了大碍。殿外大雨滂沱,林霁跪在殿前请求徐墨怀开恩,徐墨怀没有理会,而是去看了眼躺在榻上病恹恹的宋箬。他没有走过去,只是不远不近地看着,宋箬艰难地起身给他行礼,他依旧没有要去扶一把的意思。徐墨怀对待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并未有多少情分,他早派人去查过宋箬,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猜测,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不曾想林文清聪明一世,却会生出这样蠢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几句唬人的谎话,将父兄都给祸害了。“林霁正在殿外等着,你若想见他一面,朕可以让人传他来此。”宋箬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轻咳两声后,说道:“皇兄让他回去吧,我害他如此,没有颜面再见他。”她说着,眼中已有了泪花。徐墨怀盯了她一会,蓦地笑了一声,说道:“你的确比她像皇室血脉。”他的父皇自私无情,母后与长姐同样心狠果决,而他自己在手段上自然毫不逊色,唯独徐晚音傻气天真,只知追着林照跑。反观宋箬,当真是心机深沉,装模作样的本事比起他也不遑多让。林氏在朝中的地位非同小可,忽然的变动累坏了吏部的人,仅仅是整理卷宗便花了三日。孟鹤之品阶不高,又出身寒门,难免要受到排挤,丢给他的政务格外多。然而能入仕对他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好事,闲下心后便给父亲写信,想起苏燕,又给她写了一份,盼着能与她分享自己的喜悦。秋日里的时候,林照也做好了交接,带着徐晚音奔赴朔州赴任。徐晚音哭哭啼啼了好几日,闹着要去宫里见徐墨怀,被林照给阻止了,徐墨怀责罚了所有人,唯独放过了她,仅将她贬为了庶人,收回了她的食邑与封号,却依旧允许她姓徐,允许她叫晚音。苏燕远在幽州,徐晚音的事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月。她只觉得感慨,从前嫌她出身卑贱的公主,原来自身也是庶族,只能说是天意弄人。更令人没想到的是,蓟州城破了,河北节度使叛乱,声称当今天子并非皇室正统,联合河西郭氏一族开始攻打幽州。苏燕从没见过打仗,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幽州刺史便不战而降。城破当日,林拾本想带着她逃难,却被赶来的李骋拦住去路,众目睽睽之下,苏燕被他强行绑走了。第63章蓟州城破的时候,百姓们都安详地做着自己的事,谁也没想过李复英勇无双,统领着大批归化军和英武的大靖将士,还会打不过野蛮粗俗的胡虏。谁知李复会联合胡虏造反,各个部族联合起来攻打靖朝边疆,想要同他们的祖辈一般,让汉人王朝的皇帝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逃窜。蓟州刺史被杀,转而被拖入的战火的便是幽州与朔州。林照几乎才站到朔州的土地上,还来不及熟悉各部,便忙着派人守城抗敌。幽州百姓还在睡梦中,尚未反应过来,便听说幽州成破了,刺史带着家眷逃跑,太守的抵抗宛如螳臂当车,将他们抛在城里等死。幽州不少百姓都记得从前胡虏杀烧抢掠的事,对这些被称之为贱夷的敌寇恨之入骨。一时间城中不少有血性的男儿都前去抗敌,连牢里的死囚都被放出来上阵杀敌。然而终究是寡不敌众,城墙下的尸体堆成了小丘,百姓惊慌失措地逃亡,街上乱成一片。苏燕从来没见过打仗,上一次遇到这样混乱的场面还是在遇到山匪的时候,然而这次战乱带给她的冲击远比山匪捉人来得要大。林拾带着她逃跑,四周都是杂乱的脚步声,有叛军已经冲入城中抢砸了起来。林拾抓紧苏燕的手不敢松开,唯恐被人流冲散,然而叛军何其多,幽州被团团围住,苏燕的四周都是哭喊求救声。几个叛军看到了逃跑的苏燕,带着同伴过来拉扯她想将她往巷子里拖,被林拾几下给踹翻,两人正要再跑,便被一堆骑着马的人给拦住。李骋坐在一匹高壮的骏马上,甲胄折射出冷寒的光,上面还沾着黏稠的血。他立刻便注意到了苏燕,策马朝她靠近。苏燕只感受到眼前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随后便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她抬头朝着马上的李骋看去,最先看到的,是挂在马鞍两侧的一连串人头。那些人头混着血和泥土,有的被砍到凹陷进去,有的则被劈成两半,被麻绳串在一起随着马的步子而晃动。她一瞬间以为自己来到了阴曹地府,竟见到了这样可怖的景象。苏燕面上血色尽失,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无法忍受地背过身吐了,连林拾都胃里一阵翻涌,强忍着别开脸去。军中以人头算军功,将士们将敌将的头颅挂在马上,以示自己的骁勇。李骋前几月在幽州,还是一位受人敬仰的少年将军,然而转过头他便能对着这些信任他敬佩他的军民挥刀相向。苏燕被恶心到说不出话,李骋还风凉地大笑了几声,若无其事地看着她吐完,一句交代也没有,便吩咐着手下将她给绑走。拖拽间苏燕险些贴到那些鲜血淋漓的头颅上,吓得尖叫一声连忙躲开。林拾自顾不暇,苏燕也不想连累她,只能催促她先走。很快苏燕就被绑着推到了一个马车边上,几个女人从马车中探出身子来打量苏燕,她们面容各异,甚至还有金发碧眼的胡姬。苏燕听不懂她们的乡音,李骋的手下对她也没有怜惜,直接粗鲁地将她推到了马车上。苏燕跟三个女人挤在一起,其中还有一人小腹高高隆起,肚子圆得像是要被撑破了一般。苏燕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这便是李骋的几个姬妾。夜里的时候,苏燕和这些女人被一同送到了被叛军占领的太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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