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旧小区对面的马路,梁妍从后备箱里拿出蛋糕盒子,程易左手接了过去,右手拎着满满两袋刚从超市买来的火锅食材。
过马路时,梁妍要帮他拿东西,程易躲着手不让,反而将拎蛋糕的手举了起来,在她背后虚揽着,眼睛留意两头车流,和她快步走到小区门口。
梁妍知道火锅食材袋子很重,夺下他手中的蛋糕盒子说:“拎个东西都跟我抢,你以为我没力气吗?”
程易笑笑没和她争,回去以后就进厨房忙活锅底和配菜。
梁妍没闲着,给他打下手,配料摆盘上桌,拿饮料碗筷,最后是调制蘸料。
这方面她得心应手,准备放蒜泥时,手犹豫了一下,却听他在旁边说:“按照你喜欢的量放吧,我喜欢吃。”
“你什么时候喜欢吃的?”梁妍还记得程裕请客那次,他说是为了杀菌提高免疫功能。
程易低头切土豆片说:“你走以后,突然间门就吃习惯了。”
那时候他也弄不清楚,不知道是因为吃了经常能想起她,还是因为想她才刻意去吃,慢慢地直到后来也接受了。
梁妍忽然能够明白这种感觉,就像是想念一个人的时候,经常会去联想或者照做曾经在一起时做过的事,仿佛能从中获得什么慰藉。
她加好蒜泥,还记得他吃不了太辣的,就只放了一点点辣油子调味。
一切准备妥当,两人涮火锅吃起来,小白鼠闻着味,蹲在桌腿边,仰头安静地看着他们吃,偶尔伸舌舔两下嘴,或是舔自己身上的毛。
吃到中途,程易打了个视频电话,是给远在江州的外婆。
梁妍前段时间门听程易说过,去年外婆被他接来北城住过一个月,但她老人家因为不习惯城里的生活,最终还是回乡去了。如今外婆年岁已大独居困难,程易便将她托付给了姨婆一家照顾,两姐妹住一起有照应也不孤单,而他每个月都打一笔充足的生活费过去。
今天是程易的生日,同时也是他母亲的忌日,梁妍只听他全程在用当地话聊着,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便起身走到他身边,在前置摄像头之外偷偷看向视频里,那是个满头花白但面目慈祥的老人,正咧着嘴在说话。
忽然之间门,程易将镜头一转,对准了梁妍的脸,同时向那边说了句话。
梁妍措手不及,就这样暴露在了对面的视角下,她仔细听辨程易刚说过那句话,再结合他的表情,大致也知道是什么女朋友之类的。
她头一回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正想要走回椅子上,程易单手固住她腰坐到他腿上,继续回着那边说话。
梁妍什么也听不懂,脸上保持微笑,手却掐他的腿咬牙切齿:“干什么呢你。”
对面的老人却比先前笑得更惊喜了,头都快凑近了屏幕认真对着她瞧,紧接着嘴里咕哝了句什么。
梁妍好奇,问程易:“你外婆说什么?”
程易跟他脸贴脸说:“外婆夸你漂亮,笑起来很好看。”
梁妍脸上的笑容更开了,目光不移地微侧头对他说:“你外婆年轻时肯定也很好看。”
程易当即帮她翻译了过去,那边听到后乐呵呵地笑着。
就这样程易边聊天边翻译给她听,直到通话结束梁妍从他腿上下来,锅里的菜和肉都快煮烂了。
程易放下手机重新拿起筷子,却见提示有条未读短信,点开来看,是一条生日祝福,极简单的四个字。
上一次他们见面,还是在酒店的包间门,程易也对他说过生日快乐。
程易摁灭手机,夹了菠菜吃,吃完又捞了块土豆片,等土豆片下肚,他拿起手机回了两个字。
谢谢。
吃完火锅已经俩人已经饱了,但是重要环节还没开始,梁妍让程易过去坐在沙发上,她拆线打开茶几上的蛋糕盒子。
程易看着纸盒被掀开,露出一个漂亮的粉色蛋糕,最上面画着一个爱心,爱心里面写着歪歪扭扭几个字。
他起身对正去看,尽管字与字之间门的笔画糊在一起了,还是能够看清她写的是“小白鼠祝许先生生日快乐”。
程易笑着问:“这是你做的?”
梁妍嗯了一声,这可是她前段时间门特意学过基础,今天下午提前去蛋糕店亲手做的,虽然样子不是特别完美,但味道绝对不差。
见他还笑着,梁妍看了眼蛋糕,问:“爱心俗气吗?”
“不俗气,我喜欢。”
梁妍帮他戴上生日帽子,往蛋糕上插好蜡烛,点燃后唱起了生日歌。
等他许愿完毕,她刮了一指奶油往他唇上擦,问:“好不好吃?”
他伸出舌轻舔了下,嘴里尝着没有说话。
她自己也刮了一下想吃吃看,却被他捧住脑袋打偏快速吻了下来,甜甜的奶油味充斥整个口腔。
直到这个吻结束了,梁妍坐在他旁边说:“我没有准备生日礼物。”
她就是他的礼物,他还有何好求,程易说不需要。
梁妍紧跟着上一句接下去说:“不过有一个东西想给你看。”
程易好奇是什么东西,梁妍回房间门拿出一个正方形的小礼物盒,递到他手里说:“这个东西一点也不值钱,扔在马路上也没人会去捡,但它曾经属于我,而且是来自七年前的,你就当是七年前的我在给你补过生日。”
程易听她说完更加好奇了,在她应许之下,他轻轻拿开盒盖,看见里面是一小捆头发,用一根细线将它们整齐地绑在一起。
“那一年准备去剪头发,就想起你曾经也给我剪过,我开始后悔那天没有跟你当面告别,也没有理由再回送你什么东西,后来我慢慢明白你其实最想要的是和我在一起,可我却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喜欢你,而是总用经济差距把你一次次推开,最后又不满意地和你提分手。”
她很少说这样煽情的一段话,这回借着他的生日表白:“头发可以代表当时的我,虽然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把它送到你的眼前,我还是想要把它留下来,现在它称不上是什么礼物,你喜欢吗?”
这当然称得上礼物,而且是她送过最用心的礼物,也是他收过最用心的礼物,感觉过去七年的空白都得到了全面治愈,甚至在往后的日子里,他时不时想起这份惊喜就能感到心满意足。
程易的目光从盒中移到她脸上,眼眸清黑明亮,眼底含笑说:“我很喜欢。”
同居的日子里,俩人渐渐习惯彼此的工作模式。
有时候学校有事梁妍留下来处理,太晚就睡在了教师公寓里。
有时候医院事多程易也留下来忙,俩人各自吃完晚饭,到了夜里他回去,她已在床上静静熟睡。
有时候俩人都没有事,她就会去接他下班,一块在外吃饭看电影。
难得有一次,程易因为重感冒请了天假休息,但在家还是待不住,就偷偷跑去学校看她上课。
他一直想象不到她上课的样子,于是提前套话得知她上课的教室,戴着口罩透过教室前门的透视玻璃往里看。
她没有注意到他,而是低头在操作电脑。
隔了会,教室里面流出轻缓的乐声,程易瞬间门联想到一首歌,凑近门口细听,刚才那声音被逐渐放大,只一秒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那是曾经他过生日时她唱给他听的《eternalf》。
如今她在课堂上放给学生们听,而他在教室外听了个墙角,低头傻傻笑着。
下课铃响,这堂课结束,学生们鱼贯而出,程易站在楼梯口的走廊边,等到那抹身影最后出来,他迎面朝她走过去。
梁妍起先表情淡然地看着他,过了两秒眼中溢出惊喜,在他还未做出熟悉的肢体语言前,她已经快步奔到了他的跟前。
“什么时候来的?”她往他身前贴。
程易看了看周围,比她还要不好意思:“万一被你学生看到了。”
她毫不在意:“那有什么,他们都知道我男朋友是医生,还知道你曾经是我前男友,好多人都想知道我们之间门的故事呢。”
不止是她,他又何尝不是,估计是何光州传的嘴,科室里的小护士最近天天逗他讲经历,他不觉得这是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这只是她和他的独家,所以一直守口如瓶。
梁妍问他感冒好点没,想去摘他口罩,被他拦住手说:“还没好呢,暂时不能亲吻。”
“谁要亲你了,自作多情。”她动作嫌弃地将他口罩重新拉好。
程易笑着搂住她,问:“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梁妍往楼下走:“还要处理两个学生的事,你要不去我们办公室坐着等?”
程易随她去了学院办公室,和几个曾经见过面的老师打招呼聊天,然后到外面走廊参观。
等梁妍处理完事情回去找他,看见他就坐在她的办公座位上,低头专注安静地翻书看,仿佛很多年前的那个画面。
梁妍站在门口偷偷拍了张照片,走过去问:“有没有翻我东西看?”
程易指着电脑桌面上的文件老实答:“看了你曾经的毕业论文。”
梁妍回想了下里面的内容,又问:“看到什么了?”
程易说:“看到你的致谢内容里面有我的名字。”
坐在同一办公室里的几位老师听见,不约而同地开玩笑起哄。
梁妍朝他们笑了笑,佯装威胁他说:“回去也要给我看你的毕业论文。”
等出了办公室,程易马上从手机文档里调出了当年的博士研究生论文。
梁妍直接划到致谢部分,没看到自己的名字,但却看到了熟悉的称呼。
sallwhiteoe。
他在其中一段写着:感谢我人生中唯一的小白鼠,在我迷茫困惑的时候,是她赋予我爱和力量,让我坚定前进的方向,朝最好的结果一步步靠近,也愿她在远方一切皆好。
梁妍轻吸鼻子,退出文档,查看同一文件夹下的其他文档,是他曾经发表在sci上的几篇论文,里面的致谢部分都是和刚才那篇一样的句子。
程易见她不断吸着鼻子,问道:“你是被我传染感冒了吗?”
“你曾经说得没错。”她将手机攥在手心里,抬起头看他,“在我面前,你总是像个傻子一样。”
“现在我不傻。”程易摸着她的脸笑,“你是感动了。”
新年月初,梁妍忙着期末的事,很久没去医院找程易了。
终于有天提早忙完,她开车过去找他。
临近年关,医院看病的人多,车位也很拥挤,梁妍不开到里面去占位,将车停在了大马路上。
因为觉得肚子饿,她就去医院里面的便利店买关东煮。
付钱时,梁妍旁边站着个男的,突然叫她的名字。
梁妍诧异扭头,只见对方戴着口罩,认不出是谁。
男人摘下口罩,梁妍依旧认不出来。
男人这才自报姓名:“我叫高建轩,程易以前的大学同学,他生日那天咱们还一块吃过火锅。”
梁妍回想起来这人,点了点头,见他穿着便服,问他:“你是来医院看病的?”
高建轩说:“我就在神经外科上班,这个点刚下班。”
梁妍来医院也数不清几回了,她还是第一次跟他遇上,各自寒暄了几句。
高建轩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梁妍说:“八月初。”
算一算至今差不多五个月,高建轩斟酌了下开口:“我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结婚有没有男朋友,但有些事我觉得你还是有必要知道,有关你出国以后程易是什么样的状态,如果你不想听呢,这句话就当我没说。”
梁妍愣了下,当即表示有时间门。
他们找了医院附近一家咖啡店,对坐着问候了下最近,然后高建轩正式开启想说的话:“跟你分手那天,程易是哭着回来的。”
梁妍喝咖啡的手顿住,将咖啡杯放在桌上。
“当然他没有哭得很狼狈,只是我们宿舍几个人都看出来了,他眼睛明显是哭过的,傍晚我们叫他一起下去吃饭,他没有去,等我们回来的时候正好就撞见他偷偷在哭。我们想拿他手机给你打个电话,他死活不肯,后面几天也哭过,哭到眼睛都肿了,必须戴个帽子才能出门。”
梁妍轻轻滑下喉间门那一口咖啡,不敢分心忽略听取的内容。
“大四开学,我们以为这件事过去了,他看上去也挺平静的,跟之前没什么两样,但有一天我们无意中碰了下他的盆栽,他就说让我们不要碰,后来在我们逼问下才知道,这是他曾经送给你的。我们看他还惦记着你,就都劝他去跟别人谈恋爱,想让他走出来,但他太犟了,还想着你会回过头来找他。”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你,看见跟你长得像的女生会多看两眼,对凑到他眼前的女生却爱答不理,大五那年结束他坐火车去上海找你,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渠道知道的,就十分确定你那时候在学校,后来看他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就知道肯定没有见到你。”
梁妍觉得刚才那口咖啡好苦,苦得她嘴里满是涩味。
“我问他一直记在心里难道不累吗,你都没有给他任何希望,那天我给了他一瓶酒让他把你忘了,事后他果然清醒了很多,我以为他这次总算走出来了,因为他后来一心投在了实验中,没再分过心。直到大七那年,我们专业有个项目,去德国柏林做一年的学术交流,有一天我和他都休息,像我们今天这样,坐在波茨坦广场附近的咖啡馆里,本来他刷着手机,突然间门疯了一样跑出去,等好久他才回来跟我解释,他说他看到你刚发的微博定位,就在波茨坦广场,他那么快时间门跑出去找你了,结果没有找到你。”
梁妍觉得呼吸不畅,但她大脑却灵活搜索出在波茨坦广场玩的那天。
那是四年前她去欧洲旅游,在德国停留了两天,波茨坦广场只是很短的一个时刻点,微博大致也是离开之后才定位发出去的。
如果不是眼前的人告诉自己,她永远不会知道有一瞬间门,她和他距离这么近,而他曾在她离开后出现在那个地方,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她微博的。
即便现在他们在一起了,他肯定也不会将这事拿出来说。
梁妍喉间门干渴,拿起咖啡喝了口,还是觉得苦。
她看向高建轩,说:“你还知道什么,全都告诉我。”
“关于什么?”高建轩自问却自答,“关于他每次过生日都不是很开心,关于他几年下来坚持不懈地赚钱养活自己,关于他生病挂了快半个月盐水才好,关于他跟他爸关系不好一直不肯接受他爸的帮助,还是关于我提起你的时候,他眼里既恨着你又想着你,嘴上却一个字也不说。”
到了最后,高建轩说:“如果真的想要知道,你就去当面找他问,我只是个旁观的,他心里想法才是全部,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事情早该说开了。”
梁妍点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