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这天中午，苗解放和何小红就知道了入学一事。
李桂芳就是在饭桌上随口这么一说, 纯粹就是跟家里人打个招呼, 而非真心想要跟他们商量。
苗解放当然没意见，只是回忆起多年前上学时吃得苦头, 他很是心疼的看了眼俩小的：“这么点儿大就去？不等等了？”
“对啊对啊！咋说也该到明年吧？今年秋天就去？盼娣和毓秀一起？那校长是咋想的啊？”
比起苗解放单纯心疼闺女，何小红的心情就要复杂太多了。她当然知道这俩小的先前闹着要上学一事，可她以为李桂芳只是随口敷衍了两句, 咋会想到真就让这俩去了。再说了，年纪不对啊，校长是疯了吗？
一听苗解放开了腔，何小红急吼吼的就接了口, 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招娣不是要留级吗？姐仨在一个班上学？那课本呢？还得买三份？”
李桂芳：……
这就是她心中的痛啊！
要知道苗解放上学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莫说课本已经变了，就算没变好了，那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原本李桂芳想的是, 招娣先上学，小姑娘家家的爱惜东西，回头正好传给盼娣用。等轮到毓秀上学时，再视课本的新旧程度来决定要不要买一套新的。
结果，招娣留级了，盼娣要提前一年上学, 毓秀……
想是这么想的，可李桂芳她这人嘴硬啊，就算她在回家路上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她也不可能在糟心儿媳跟前漏口风的。
当下，李桂芳把眼一瞪：“花你的钱了？孩子想上进还不好？非得随爹？”
苗解放低头扒饭，闷声不吭。
何小红急了，她眼下这胎的预产期该是在七月中下旬的，依着她原先的盘算，即便出了月子，她依旧不想下地挣工分，而是希望能够待在家里带孩子做家务。要知道，下地挣工分太辛苦了，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的。哪怕这些暂且不提，单说一个事儿，到时候她生了儿子，万一又跟以前那样全丢给了李桂芳，天知道她儿子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毓秀。要是她千辛万苦的生下儿子还不跟她亲，反而跟李桂芳亲，她直接气死算了。
试想想，要是她能够待在家里带孩子，既能培养母子间的感情，还比下地轻快百倍。最重要的是，经过了这几个月的精心教导，盼娣的家务活儿已经很能拿得出手了，相信只要再强化两三个月，那就更完美了。
结果，盼娣居然今年秋天就要去上学？
哪怕何小红没念过几年书，那她也知道小学开始是九月一日。算一下，那时候她估摸着也就刚出了月子不久，又要带孩子又要忙活屋前屋后那些事儿，怎么可能忙得过来？
“妈，妈你再想想啊，横竖也不差这么一年，让盼娣毓秀明年再去呗。”
李桂芳就奇了怪了，虽说她是心疼那点书本费，可其实过了也就过了，毕竟学费全免，书本费一年也就块把钱，还不是让何小红出的，她在肉痛个啥？
刚要开口发问，李桂芳就感觉自己的衣摆被人拽了一下，低头一看却是毓秀泪眼朦胧的看着她：“奶，我想上学。”
“上上上！咱们毓秀过几个月就能上学了，奶不是答应你了？放心吧，咱们家没你妈说话的份儿！”李桂芳忙不迭的保证道。
“那我呢？奶，我呢我呢？我也一起去！”盼娣赶紧跟着，她故意不去看何小红，而是拿眼瞧了瞧毓秀，立马又加了一句，“毓秀太小了，我跟她一起去，我领着她上学放学，我还能帮她拿书包呢！”
李桂芳早在回家的路上就想通了，当然不会拒绝。这会儿，再一听盼娣这话，她愈发觉得让仨孩子一起上学是个好事儿：“对，你多顾着点儿毓秀，你姐傻乎乎的。”
“好好！那奶啊，你一定要让我俩上学，就这么说定了啊！”
何小红气得眼睛都红了，这回她都顾不得烦毓秀了，只拿眼死死的盯着盼娣。等饭后，其他人陆续离了家，只剩下毓秀和盼娣还在时，她都顾不得避开毓秀，径自问：“盼娣你怎么回事儿？你先前是怎么答应妈妈的？”
毓秀刚把奶奶出门前给的奶糖揣进兜里，正抬腿迈过堂屋的门槛，准备出门往甄家去时，就听到这话。顿时，她停了脚步，好奇的看过去。
“妈，奶她都答应了，你干啥啊？”盼娣不乐意了，“姐姐妹妹都上学去了，我也想上。”
“不是不让你上学！盼娣啊，妈妈先前是怎么跟你说的？今年你还太小了，等明年秋季去上学正正好。你自己想想，回头你去上学，班上所有的同学年岁都比你大，谁跟你玩？大孩子都不爱跟小孩子玩的。”
何小红自认为已经很耐心了，而且还是语重心长的跟盼娣讲道理。不单讲道理，她还努力搜刮肚肠，盘算着再打一把感情牌，务必要劝盼娣晚一年上学。她也知道，其实对于盼娣这个岁数的孩子来说，早一年和晚一年相差不大的，可对她自己来说，这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然而，盼娣不干。
甭管何小红咋说，她都一口咬定就是要去上学，还道：“没人跟我玩，我可以跟毓秀玩啊！再说不是还有我姐吗？”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儿也不听话呢？”好说歹说都不管用，何小红忍不住抬起胳膊想打人。
就在这关键时刻，苗家院子外面突然由远及近的传来一阵阵哭嚎声。那哭声之惨烈，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就跟年前队上杀年猪似的，一声比一声悲惨，而且随着时间的过去，哭声愈发近了，当然听着也就愈发得凄厉了。
毓秀仰着头看天，今天的天气真好啊，天空湛蓝一片……那哭声为啥那么熟悉呢？
“珠珠？”何小红也愣了，原本她是一手拽着盼娣，一手已经高高抬起。可随着哭声由远及近的响起，她立马松开了盼娣，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出了院子，“珠珠你咋了？珠珠……”
盼娣和毓秀也相继跑到了门口，看到的却是甄兴华骑着自行车正在往前蹬，车后座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仰着头张着嘴哭声震天响的甄珠。
这档口，甄兴华已经带着胖闺女从苗家院子过去了，苗家几人也就只能目送他们远去。
“珠珠咋了？珠珠这是咋了？”何小红急得就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明明今天还挺凉爽的，她愣是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来，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毓秀！”
毓秀抬头看她。
“你知道这是咋回事儿不？珠珠为啥要哭？”
回答何小红的是毓秀茫然的摇头。
她怎么会知道呢？上午她和盼娣一起跟着李桂芳去了小学那头，虽说回来得挺早的，可离午饭其实也没多长时间了，当然不可能再往甄家跑了。本来，要是没有何小红拽着盼娣问话，说不定这会儿毓秀已经到甄家了。
不过，就算啥也不知道，毓秀也并不担心。
“珠珠爸爸在呢。”
何小红心说，当爹的能派上啥用处？又恨周萍对甄珠一点儿也不上心，没看孩子都哭成那样了，咋能不赶紧跟着呢？
“算了算了，你走吧。回头打听一下，珠珠到底为啥哭得那么厉害，然后回家告诉我！”
毓秀“哦”一声，摸了摸兜兜里的奶糖还在，捂着兜兜就跑了出去。
被这个事儿打岔后，何小红都顾不上再找盼娣谈话了。盼娣见状，赶紧乘机溜走，她倒没有跑出家门，而是先去堂屋里收拾碗筷抹桌子。她人小，拿不了太多东西，每回都是先将木盆子放到大水缸旁，再将碗筷盘子一一拿过来，为了避免把碗打碎，她要跑好几趟才能搬光。随后，她还得抹干净桌上的残渣，担心奶奶嫌弃桌子没擦干净，她每次都要反复擦上三遍才放心。等桌子干净了，她又得扫地，最后才是跑去洗碗……
干活的时候，盼娣还时不时的瞄几眼她妈，可她妈至始至终都没往她这边施舍半个眼神，只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打转，还老往院子门口看，一副着急的模样。
其实，何小红的意思是，让毓秀去甄家把甄珠的情况打听清楚以后，立刻回来告诉她。
可毓秀显然跟她缺乏默契，她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等跑到甄家后，虽说没忘记打听，可打听过后，就继续捧了本书看着，完全不知道何小红正在家里转圈圈。
甄珠哭鼻子真不是一个稀罕事儿，不过今天这个理由还是蛮立得住脚的。
她要去卫生所拔牙。
也因此，去的时候她哭得还不是最惨的，等约莫一个小时后，甄兴华再度骑车带着闺女从苗家院子前经过时，甄珠的哭声完全可以用惨绝人寰来形容。
甄兴华耳朵都快要聋了，就这么带着个人形喇叭，从他自家一路穿过整个第三生产队，再经过好几块田地，一路飞驰到公社卫生所，再原路返回。中途不是没人跟他打招呼，而是他根本听不到。一直到带着闺女回到家后，他下了自行车，先给胖闺女抱下来，这才抹了一把汗：“我开大车的喇叭都没你声儿响！你自个儿进去，我去还车。”
“哇哇哇哇哇哇！”甄珠哪怕被放到了地上，仍旧闭着眼睛张着嘴巴放声大哭，直到她妈听到动静出来领她。
这天下午，何小红整颗心都被揪在一起，生疼生疼的。去的那一次，她还没任何准备，只是单纯的心痛如绞，等甄珠回来时，她真的差点儿没忍住冲上去把闺女抢回来。等目送甄珠再度离自己远去时，她已经是泪流满面，快要心痛得撅过去了。
而毓秀倒是好模好样的看书，她对甄珠的哭声已经有了免疫力了，倒是想起了何小红的话，很认真的瞅了几眼甄珠的嘴。
到了傍晚，毓秀回到家，本能的打算去寻她奶，却在迈入院子的那一刻就被何小红拉住了：“珠珠呢？珠珠她咋样了？是不是她爸妈打她了？”
“糖吃多了，蛀牙了。”生怕何小红不明白，毓秀还指了指自己的门牙，“珠珠的小门牙没了，被医生拔掉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何小红松开了毓秀，心里一阵五味杂陈，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啥感觉。不过，较之刚才倒的确是轻松了一些，毕竟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放下来了。
毓秀见她不抓着自己了，转身就高高兴兴的去找她奶，结果又被拦住了，这回是盼娣：“我问你啊，啥叫糖吃多了，蛀牙了？”
这是个好问题。
“珠珠爱吃糖，每天每天吃，晚上躲在被窝里也吃，然后牙齿就坏掉了。”毓秀回忆着周萍说过的话，努力跟盼娣解释着，“她爸爸出差去时，她奶奶没收了她的糖糖，所以这回她就一直一直吃，还藏了好多。”
蛀牙当然不可能是一两天之内造成的，只不过这几天甄珠吃得零食实在是太多了，还不只是糖，别的零食尤其是甜食，那是真没少吃。周萍倒是有给孩子买牙膏牙刷，每天晚上都督促俩孩子刷牙。可甄珠刷完牙以后，还是会躲在被窝里继续吃吃吃，这牙还真是没必要刷。
毓秀尽力解释了，等之后在晚饭桌上，李桂芳随口问起这事儿，她又说了一遍。
“糖吃多了？这可真能耐啊！”李桂芳下午在地头上干活呢，农忙是过去了，不代表就不用干活了。事实上，农闲时节仅仅是请假稍微容易了点儿，想要休息那是肯定不成的。因此，早些时候，她跟很多社员们都听到了那几乎可以被称作是呼啸而来的嚎哭声。
真的是太惨太惨了，要不是时候不对，她还以为这是在杀猪呢。
事实上，根本不止第三生产队，但凡是甄兴华今天下午骑车路过的地儿，全听到了如此凄惨的哭声，并且还真有不少人在打听到底咋了。
要说同样是打听，也就何小红是心疼了，别人都是闲着没事儿瞎打听呢。就好比李桂芳，听了简易版本的还没过瘾，又细细的问了一通，总算是还愿了大致的经过。
甄珠其实并不笨，至少在狡兔三窟这事儿上，足以称得上是精明了。自打上回被甄大娘清缴了战利品后，她就多了个心眼，这回她爸拿回来那么多好吃的，她第一时间藏起了很多。甄兴华到底是个男的，不可能一直盯着闺女的小零嘴，周萍倒是有心盯着，可她行动还是不太方便，再说她也不知道甄兴华买了那么多东西回来。
哦，仔细想想，这是何小红的锅。
李桂芳这时也想到了，斜眼看向何小红：“你说你干嘛要让甄兴华带那么多东西？要不是你，人家顶多带个一两样。不过那孩子……脑子挺好使的，还知道要把好吃的分批藏起来。”
分批藏食物啊！
这在眼下听起来就是个笑话，可放在解放前，那是家家户户都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儿。再缺心眼的婆娘都不敢将自家的口粮大喇喇的放一个地方，狡兔三窟那就是常态。别人也就不说了，反正李桂芳以前就干过这事儿，她还曾经把一袋子红薯藏到了离这儿不远的矮山上，就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仔细品了品这事儿，李桂芳还道：“屁点儿大的小孩崽子就这么精明了，长大了还得了？就怕光有小聪明，不用在学习上。”
何小红听了前半句话，刚露了点儿笑意，再一听后头那话，瞬间又黑了脸。
可惜，压根就没人注意到何小红此时此刻的脸色。倒是坐在她身边的盼娣忍不住又好奇了：“她真的是糖吃多了？”糖吃多了是一种啥感觉？反正盼娣是没体会过的，她觉得毓秀的糖已经够多了，“你不也吃糖吗？你咋没蛀牙呢？”
毓秀放下手里的小勺子，一脸认真的跟盼娣比划着：“我每天最多吃一颗糖，有时候两天吃一颗，三天吃一颗。珠珠她每天吃四五十颗糖，还有别的零食，小饼干、山楂糕、奶粉、麦乳精……特别特别多。有时候她妈妈给她做了好吃的，她故意不吃完，藏起来一半，然后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吃。她吃得特别多，有那么多！”
最后，毓秀比划了一个巨大的圈圈，成功的让盼娣陷入了懵圈之中。
李桂芳忍不住吐槽：“等甄家那俩娃儿大一些了，大队长让周萍去养猪该有多好，特别合适！”
于是，何小红再一次黑了脸。
……
这天晚饭后，甄大娘又去了一趟二儿子家。
甄兴华常年离家在外，自然不会去买自行车，之前是借了他哥的车子用。因此，甄大娘清楚的知道白日里发生了啥事儿。她不辞辛苦的跑了一趟，当着甄珠的面，冲着二儿媳周萍又是摇头又是叹息，连声道：“我说对了吧？早就让你别惯着。这孩子啊，就该好好管着，咋能惯呢？”
周萍面上讪讪的，她已经将家里的零食都收起来了，为此还在家里大搜索了一通，几乎是每个地方都找遍了，居然在好些近乎荒唐的地方搜罗出了不少吃食。不单如此，她还下定决心要让胖闺女动起来，可不能再光吃不动弹了。
甄珠欲哭无泪。
这一刻，她才清晰的明白，什么叫做“当你妈要收拾你的时候……”。
真的真的太惨了！
第二天是学校放假的日子。
毓秀知道甄卓凡今天不用上学，一大清早就起了床，匆忙吃过早饭就往甄家跑。出乎家里人预料的是，没过多久她居然又跑回来了。
“大姐二姐，你俩跟我一起去找珠珠玩好不好？”毓秀期待的看着俩姐姐。
说真的，尽管这仨是一家子的姐妹，可其实平常都不在一起玩的。招娣盼娣起码以前是凑作一堆的，是今年年后招娣上学了，她俩才被迫分开的。而毓秀，却是从小到大没跟她们一起玩过。
招娣是个好脾气的小姑娘，听了这话想也不想先一口答应下来，完了才问：“要玩啥啊？陪你俩玩过家家吗？”
盼娣则道：“那等我收拾完再去，成不？玩过家家也没啥。”她还记得自己答应过奶奶，秋季开学以后要帮忙看着点儿妹妹的。
“不玩过家家，玩跳橡皮筋，我们人不够。”
“跳橡皮筋！！”招娣一蹦三尺高，“走走，咱们快点儿走！盼娣也一起来！对了，你们有橡皮筋吗？”
“有的。”毓秀很认真的回答道。
“那赶紧的，盼娣啊！！咱们再喊俩人好不好？”
毓秀继续点头，她觉得挺好的，人多了……她就不用被迫去跳橡皮筋了。
橡皮筋是周萍买的，她思来想去，觉得不能由着甄珠再继续胖下去了，可又不想让女儿满生产队撒丫子乱跑，万一出点啥事儿，后悔都来不及。可不让甄珠跑出去玩，拘在家里她能不馋？所以，她就盯上了橡皮筋，反正他家院坝大得很，弄得还很平整，正适合小女孩子们跳皮筋玩。到时候，有她盯着，也不用担心会出事。
结果，拿到新玩具的甄珠并不开心，被迫加入这个游戏的毓秀也不高兴，俩小伙伴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周萍提议的，让毓秀喊家里的姐姐们一起来玩。
姐姐们倒是来了，还额外带了另外俩小伙伴，都是招娣的同学，当然也是他们生产队的。
一群年岁相仿的小女孩子聚集在了甄家院坝上，叽叽喳喳的别提有多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