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腌笃鲜(1 / 2)

陇水镇的早市在承明河边,五更天一过,各乡各村的人赶着车,划船挑担从城门过来。

方父头戴斗笠,披着绿蓑衣摇桨,乌篷船破开轻雾,缓缓行出。雾里带着湿气,阿夏坐在船舱内,手里捧袖炉,从半开合的窗往外瞧。

明月河的河道很宽,两排水阁,偶有挨得近的人家,从小窗上支一根长竹竿搭到对面去,铺一层花绿的衣衫,滴落的水咚的一声,溅回河里。

越往早市走,渔船也逐渐增多,从桥洞底下过,桨和摇撸还会碰撞,这时就要搭个话,闲聊一番。

阿夏趴伏在窗头,听渔家说今早又去捞了什么鱼,不拘卖多少。换几个铜子打壶烧酒,叫老妻煎盘小鱼,焐得香脆,再温起酒来。

方父笑着摇桨,还他一句,“老丈会过日子。”

陇水镇人家的日子,无非是水为乡,蓬作舍,鱼羹稻饭常餐也。

一路往前,晨雾飘到鱼肚白的云里,早市的影子显露出来。

河岸两边的柳树挂满将抽未抽的新芽,珉桥边立了根抛光柱子,绑一张青色幌子,叫风给吹得猎猎作响。

阿夏手拎个小竹篮,方父将船停靠上岸领她从台阶踏上去。岸口铺了张陈年老木板,暄黑色,却摆一排青碧的菠菜。那老汉穿黑布蓝补丁袄子靠在树干上,一旁栓的小驴还想凑过去吃菜,挨了老汉一掌。

春时的菠菜让阴雨打了一波又一波,寒霜都不怕。方父停住脚,蹲下身挑拣,卖相属实不错,便道:“老丈,要这三把。”

菠菜在家就用稻杆给捆扎好,卖不得价,一把才两个铜子,收进袋里听个响。

方父将菠菜竖起放到竹篮子里,阿夏眼眉弯起,“阿爹,菠菜和豆腐一道煮?”

“不,给你们做个菠菜鱼茸羹,我跟其他帮厨学的,”方父摇头,又乐陶陶地说:“晚间请山南晓椿几个过来家吃。”

他爱屋及乌,只要跟阿夏玩得好的几个孩子,他都会热情招待,邀他们过来家里玩,吃饭。因方父方母大气,十几年来几家人处得跟正经亲戚一样。

“好呀。”

阿夏点头应下,而后掰着手指头道:“晓椿喜欢吃油豆腐,山桃她不挑,吃不来好菜。”

她说着又给补一句,“算了,阿爹你给她斩半只酱鸭,她好这口。山南爱吃时鲜的,做腌笃鲜正好。”

话毕还摇摇自己的钱袋子,铜子叮当响,“阿爹,今日这菜钱让我给。”

“成,给你管家。”

方父笑得两颊高耸,让阿夏在前头带路。

陇水镇暖得快,虽说还没从夹袄换上春衫,可地里的谷物嗅到暖意,春雨下一茬后,晴时蹿得老高。

拱桥上有大娘叫卖时鲜,腰间挎只平阔的大竹篮。里头要么是芽绿的青蒿,要么是明绿的马兰头,还有的伴野蒜和水绿的荠菜。

镇里人家好这口,又称四样为早春四野,正宗的春时味,荒州野港中天生天养的,长得刚嫩就折下来,焯个水,放点荤油和蒜末酱醋都好吃。

方父在卖春笋的人家前停下,大筐里是清早从山里挖出来的毛笋 ,又大又壮,只要一根都够全家人吃了。

他却将整筐全给要了,乐得那卖笋的汉子脸上瞬间爬上笑,把半烂的筐都做搭头送他了。

阿夏拿钱的手顿住,然后还是付了一钱银子,那汉子把笋挑到船上时,她就问,“阿爹,你买这么老些笋做什么?”

“做笋豆,你不是喜欢吃吗。”

方父把船舱门合上,出来时回她的话。

毛笋跟黄豆煮一起晾干,是阿夏喜欢的一道零嘴,太公也喜欢,因为下酒。

她点头,“那我回去剥笋。”

“可别,笋衣等会儿都让你全给剥了。”

阿夏悻悻,她果真只会吃。

早市正是人多的时候,边上的早点铺子热气熏腾,还有那专门在前边拎只小炉子卖茶的,边上柜子里一套的点心。

穿短打的汉子扛一根棍子,上头是扎的稻杆,里头插了许多支红艳艳裹着糖浆的冰糖葫芦。

立马有小孩耍赖不肯走,非要他爹给他买根才起身。

“阿夏,你要吃不?”

“不要吃。”

方父有点失望,拎起篮子往前走,话里满是调笑,“你小时还老缠着我给你买的,不买也不闹,就包着泪看我。后来我还特意找人学了,结果现在你不吃了。”

“阿爹做,我就吃。”

阿夏连忙接话,方父心里终于舒坦了,“等有山楂的时候就给你做。”

两人继续往前逛,豆腐摊子的豆腐是刚出锅的,扯开细布,浆水从木板滴下来,一板豆腐白的像雪。

方父只要了小半斤的油豆腐,前面停泊的渔船上有渔家叫卖鲜鱼,方父买了一条。回到自家船上时,日头从浮云里探出来。

将全部东西拎回家后,方母正坐在院子里捣衣裳,她见两人进来,上前搭了把手。

放定就对阿夏说:“今儿个日头好,你把自己屋里的被头、床帐和绒单换下来,被和褥还有枕头全拿晒台上去晾。”

阿夏把手洗干净,老老实实应下,换鞋后往楼上走。

她的屋里没放屏风,进门是青色绣花厚布,床边底下有块撞色毛毡,盛浔在她过生的时候送的,还有床上的羊毛呢绒被、漳绒的绒单,都是他送的。

每次阿夏过生时他都会送很多实用的物件,跟船的时候去各城采买的。

她边拆边想,差点没叫被头将整个人给罩牢了,慢慢吞吞将被头和绒单还有床帐堆放在一起,自己抱起蒲花褥走出去,二楼走出头有台阶,往上走出头是很大的晒台。

站在这能看见错落的瓦檐,远山和高塔。

上边有很多竹子做的三脚架,挂一根根竹竿,上头飘一床床雪花白。她把自个儿蒲花褥抛上去,拍打平整。又将自己的芦花被拿过来,紧挨着。

檐背上还晒着她的芦花蒲鞋和枕头。

她拍拍手,年糕猫手猫脚跟上来,一转头差点没踩着它的尾巴。喵喵叫了声,惬意地伸长爪子,窝在上头不肯走了。

阿夏索性没关门,穿着鞋啪嗒啪嗒回去,把拆卸下来的床被一股脑挂在肩上,全给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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