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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朵紫阳花(2 / 2)

一向恶趣味的魔女好整以暇地看着被闹得脸通红的男孩半天,又趁他接过手帕胡乱擦自己沾满泪痕的脸颊和被泪水浸得湿湿的睫毛的间隙慢慢站起来,将抱着点心的手挪到装点心的纸袋下方,用魔力给点心稍微加热了一下,然后坐在了旁边放有夏目贵志书包的椅子上。

擦完眼泪的夏目贵志不好意思地说:“手帕、手帕我会洗好了再给你的……你住在这附近吗?”

“好哦。”芙里尔伸手把他拉起来,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简明扼要地说,“来坐。”

她又摸出两张被折叠好的手帕来,摊开,然后伸进打开的纸袋里,用手帕拿出豆沙包。

是温热的。

于是她一边伸出右手将用手帕包好的豆沙包递给刚坐好的夏目贵志,一边又用左手借助手帕从纸袋里掏出豆沙包来。

“吃吧,哭是很消耗体力的运动哦。”芙里尔咬了口自己左手握住的豆沙包,含糊地说,“好甜。”

夏目贵志接过点心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芙里尔冰凉的手背。他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安静地尝了一口,像小猫被烫到一样吐了吐舌头:“好甜,也好烫。”

“对吧,就是很甜,但是也很好吃。”芙里尔笑了笑,她平视着前方坐在秋千上荡得很高的小学生们,透过那群孩子想另一个男孩,语气里颇有些怀念,“悟君应该会很喜欢的吧?”

夏目贵志没有说话,只顺着芙里尔的视线看过去,呆呆地看着忽高忽低地晃动着的秋千。

芙里尔若有所思,弯了弯眼眸问:“要玩秋千吗,夏目君?”

“……但是那里都有人了。”

“是吗?”芙里尔无所谓地说,“那很简单啊,把他们吓跑好了。”

毕竟是初次见面就被芙里尔拎住兜帽的夏目贵志并不觉得她在开玩笑,连忙说:“这样不好!请不要这样做!”

芙里尔诧异地看着像是被踩到尾巴然后炸毛的小猫咪一样的夏目贵志,然后大笑起来:“夏目君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才不至于去欺负一群小孩子呢。不过——”

在夏目贵志不信任的眼神中,坐秋千的幼稚园小孩子们接二连三地被家长们从秋千架上抱了下来,然后牵着离开了。

芙里尔说:“现在没有了。”

“……你做了什么?”是肯定的语气。

被小孩子质问的芙里尔撇撇嘴,若无其事地说:“快天黑了,小朋友们应该回家吃饭了。那么我身边的这个小朋友呢?想坐秋千吗?”

夏目贵志把头转开,有些恼怒地避开了对方的目光:“……你想玩的话就去玩好了,反正……反正到最后,我都是一个人。”

他觉得自己在芙里尔面前总是非常狼狈。

不管是之前害怕那个连续在十字路口出现的戴着黑色礼帽的男人,然后自己转头就被芙里尔吓跑,还是现在被看透了一切心思也好,他总是非常狼狈。

狼狈,这个词或许是写在他的人生中吧。

这些年狼狈地在不同的亲戚家里辗转,狼狈地一次一次地转学,狼狈地被人用异样的眼神注视、用异样的话语嘲讽。

就算闭上眼睛、就算装作看不见妖怪,又怎么样呢?

芙里尔本想说:“可是你看起来就是很想玩啊,小骗子。”

但是看着浅亚麻发色的男孩落寞地垂下了头,魔女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芙里尔走到秋千架旁,伸手抓住了还在晃动的秋千链:“我也没有坐过秋千哦,也没有给人推过秋千,要陪我做第一次的尝试吗,夏目贵志君。”

“是真话吗?”男孩半信半疑,“你骗小孩的吧,怎么会有人没有坐过秋千呢?”

芙里尔晃动着秋千架子,一下,两下:“是真话哦。”

芙里尔自己也从来没有坐过秋千。

她生来就和其他孩子不同,她有一双生而知之的眼睛,头发是热烈得不像话的红色。

她是不同的。

这份和别人的不同,便是她不幸的开始。

她的记忆始于从母亲肚子里诞生的那一刻——接生的人与她对视的第一秒就尖叫着把她摔到了床上,床上躺着她刚死去不久、身体还温热的母亲。

她有一双生而知之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感情,让所有人都恐惧、憎恨着。

她没有名字,没有父亲,也没有兄弟姐妹,出生后又失去了母亲。村里人人都恐惧她,因为除了那双总是明亮得像太阳般璀璨的眼睛,她还有一头红发。

她的红发像燃烧的火焰,像流淌着的血液。

人们就将她视作罪恶本身。

她是让村里小孩子闻声啼哭的恶魔,但是没人知道,她是在生着铁锈的关家畜的笼子里长大的。在遇见魔女之前,她甚至从来都没有开口说话。

等她的头发从红色的胎毛长成长长的、如同人们恐惧的会跳动的火焰那样的红发,村里最好的铁匠便为她打造了专属的铁面具、铁链还有铁笼。她脸上自人中到下巴的地方都被铁面具紧紧封住,手腕和脚腕全是被铁链磨得出血又结痂的伤口。

从她出生开始,人们就想要挖掉她那双仿佛凝视人性的眼睛,还想要拔掉她耀眼的红发。

但是没有人敢动手。

因为她其实不吃不喝也能像人类小孩一样活下去。

就像传说中的魔女那样。

于是所有人都不敢动手,但是大家又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期盼着,她会在某天悄无声息地死去。

但是芙里尔弯着眼睛,轻声告诉男孩:“是真的哦,我从来没有坐过秋千……但是长大就是突然的事情,砰的一下就长到这么大了。小时候没办法坐,长大后也不会坐,所以还从来都没有坐过秋千呢。”

“怎么样,夏目贵志君,要和我一起坐秋千吗?我保证我会好好给你推秋千的。”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但是夏目贵志却感觉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盛满了难过。

于是男孩小声问:“你要哭了吗,芙里尔。”

芙里尔的笑容就这样僵在脸上,她的眉眼向下耷拉着,唇线也成一条线。

夏目贵志不明白。

他是说错话了吗?

后来的很多年里,夏目贵志都一直记得秋千架子被芙里尔晃动得发出哗哗啦啦的声音,还有芙里尔轻柔的说话声。

她说:“夏目贵志君,你有一颗非常温暖的心呢。”

等夏目贵志坐上了秋千,芙里尔就站在他身后轻轻地推他。很快,秋千就慢慢悠悠地遵循着物理原理开始晃动起来,一下,又一下。

直到街上的路灯一个接一个地亮起,薄薄的夜色笼罩大地,芙里尔才抓住慢慢不动的秋千的锁链,让它保持平稳,直到夏目贵志顶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他的脸上有着不知道是被风吹到还是因为害羞而出现的红晕,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很快乐。

芙里尔等他背好书包,把七辻屋买的点心塞到夏目贵志的怀里,一只手拎起放在地上的购物袋,朝他伸出另一只手。在昏黄的路灯下,芙里尔那双生而知之的眼睛里溢满了温柔,她轻声说:“走吧,贵志君,我送你回家。”

在降临的夜幕中,在被路灯的灯光中拉得长长的影子里,她牵着夏目贵志的手走在亮着路灯的街道上,街道两边是亮着灯的住宅。

芙里尔的手是冰的,但是豆沙包是热的,他的心也是热的。

感谢我生命中多好人。

只要给我,哪怕是一点微弱的光,我就又能继续走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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