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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番外二 白鹄(1 / 2)

白鹄靠着墙,闭上眼喘了口气。

年轻的情报商人捂住了自己肩膀上的伤口,从里面汩汩流出来的竟然不是血液,而是一种近乎无机质的透明液体。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轻轻地笑了。

他的身体也在轻微颤抖着,却并非因为疼痛——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直到露出了隐隐的疯狂之色,那是来自地狱的火焰。

活该。

他心道。

他能感觉到那来自于四面八方的、不论有形或无形的窥视,但它们还迟迟没有发起攻击,万物归一者、时间门与空间门的归一者居然也会有做不到的事——这说出去简直要笑掉大牙,他恶劣地想,指不定是怕这外传才会追杀他到现在呢。

当然,白鹄最明白自己是怎样落入了这个地步,他不该去触碰神明的逆鳞,不该违背血脉与祂的仇敌私下联络。他的肉身已经被反噬毁灭,只剩下意识苟延残喘,怎样都不可能再逃出生天。

不过,谁在乎呢。

这是他预想中最好的结局,生存概率不论怎么看都是零,完全的零。他做好了一切准备,会笑到最后的,至少不是宿命。

但从另一方面而言——他也愿意称对立面同样是他的命运。

灼热的空气仍然在不断爬升着温度,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他有种气管都在因吸入的气体燃烧的错觉。整栋建筑物活似一座烤炉,它无疑在以记忆里阴暗至极的那一面炙烤着他的精神,可有一点错了,他从来不认为这是纯粹的噩梦。

体力一点点地流失了,他缓缓地滑坐在地面上。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让他发觉到自己的大限将至,意识模糊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了声音。

“695号。”

那人在叫他。

“实验体695号。”

他应声抬起了头,先看到的是男人的裤管——是啊,那个时候他还不叫云水一,也不叫白鹄——小孩子的身高不允许他不仰视就能望见对方的脸。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向他伸出手,而他除了抓住以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研究员领着他走过很长很长的走廊,从一个白色的房间来到另一个白色的房间门。针尖刺破皮肤,但他已经习惯了这样转瞬即逝的细微疼痛,只是静静看着无色的液体在同样透明的软管中流向桌上的容器。

更早一些的时候,他无意间门撞见别的孩子磕破膝盖流了血,那血的颜色和他不一样。

为什么会不一样呢?他这么问研究员。

“你当然和他们不一样。”对方有些诧异地回答他,“他们都是失败品,你是这一批里最优秀的那个。”

“你是最优秀的。”

研究员摸摸他的头,又重复了一遍。

但他总觉得“优秀”在他们口中不是个友好的形容词。

他数着胳膊上一个个多出来的针眼就像数着一天天过去,因为血液颜色的不同,就算没止好血不会出现淤青,他只是偶然碰到会感觉到手臂内侧传来的钝痛。

那段往返的路程越来越熟悉,他闭着眼也知道该在走出第多少步的时候拐弯。但某日突然发生了变化,负责带他去做生物检测的研究员在中途停住脚步,摇头抱怨怎么不早来个通知。

挡在他们面前的是在几个脚手架上忙忙碌碌的工人,旁边用作隔档的装饰墙已经砸掉了,似乎是准备重新规划一下周围的空间门。

这下只能绕道而走,他生平头一次被带出了那座封闭的建筑物。外面的天空很蓝,和悬在天花板上的电子屏幕完全不同,他平时呼吸的是经过仪器反复过滤、过于干净的空气,此刻只觉得那带着湿润水汽的、有着草木清香的气体一点也不真实。

他已经能敏锐地察觉他人的情绪,于是小心翼翼地并不将自己的新奇表露太多——他猜到大人们或许不爱看到这个。

可没见过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他近乎贪婪地看着周围的景色。根据那些用来打发时间门的绘本,他知道他们大概处于某个十分偏僻的荒郊野外,依山傍水,景色怡人,却也渺无人烟。

似乎是想硬生生地将自己的视线从那些鲜少得见的风景中拔开一样,他抬起头,朝着上方瞧去。

他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那双眼睛的主人也在瞧着他,冷冷淡淡,不带一丝感情。

他的确是他们这一批里最出众的,虽然体能是弱项,除此以外的各项素质都远远将常人甩在身后。所以他轻易就看清楚了——趴在三楼窗台上的那个女孩约莫比他大个几岁,五官已经能看出日后的昳丽,一双狐狸似的圆眼眼梢微微上挑,颜色浅淡的瞳仁反映出一点碎光。但所有的一切,都没能让她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融化半分。

然后他明白了刚才的对视只是错觉,对方的目光毫无波澜地扫过他和他旁边的男人,就像在看什么没有生命的死物。扎成一束的黑发松软地披散着,她背后很快出现了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她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平静地跟着离开了窗边,而他身边的研究员嘀咕着“原来是她啊”。

他开始偷听大人们的谈话。

他渐渐知道,不同的孩子对应着不同的实验计划,比起他这个新进才提上日程的计划的产物,那个女孩才是这伪装成孤儿院的研究所内真正炙手可热的存在。

研究人员从无数备选的幼童中挑出她来悉心培养,她有着独一无二的天赋与亲和性,可以轻易掌握普通人要花费很大代价才能学会的咒文和法术,也能靠近一些与人类为敌的生物。

他们称呼她为“那位王的新娘”。

他们相信可以以她为祭品,换取黄衣之王的降临,带来无尽的荣光。

那处正在施工的地点也正是为这个仪式建造的,等前往实验室的路径从户外重新改回户内,日复一日地看着脚手架被拆除、祭坛竣工,他就知道日期临近了。

……之后又会怎么样?

他忽然不太想知道结果,明明只见过对方一次,但是他莫名其妙地觉得,或许能从那个人身上得到困扰许久的答案。

他没有让研究人员得知自己远比他们以为的更聪慧——甚至足以在数次智商测试中将虚假的分数控制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水平线内。他偷了研究员的门禁卡,又在其发觉前藏回去,然后用另一张空白卡和手头的东西制造出了一张滥竽充数的粗糙伪造品。

它不需要多么以假乱真,只要在该派得上用场的地方可以凑合用用就行了。

在仪式之前,见她一面——至少在那个时候,他是这么想的。

上天恰恰给了他个好机会,某天下午,趁着大人们要去楼上开会而不在培育苑内,他用自己做的门卡悄悄开锁溜了出去,试图沿着记忆里的路线找到可能所在的地方。

走廊里很安静,静得有点吓人,他知道其他来自不同实验计划、但像自己一样的孩子也都被分别关在房间门里不准外出,然而这无法解释笼罩在心头的强烈不安。

他渐渐开始感觉到困意——奇怪,他分明才睡醒不久,怎么会这样?

再说,走着走着突然栽在地上睡着也太异常了。无论如何,他决定不能让研究员发现自己偷偷跑了出来,撑着一丝好不容易提起的力气爬进楼梯下方用来储物的空间门,用层叠着的麻袋挡住身形,头一歪,彻底跌入了昏沉。

当他趴在冰冷坚硬的地面,再次睁开眼时——

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腥气是从外面传来的,他小心地扒开麻袋空隙,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地上满是某种湿滑的液体,穿过夜色的月光照出了它们暗沉的色泽,这正是那刺鼻气味的来源。就在不远处的大厅中央,趴伏着几个巨大畸形的影子,还有……

还有那个立在它们旁边的纤细身影。

正如他经过强化的五感,对方的听觉也是超乎寻常的敏锐,更何况他还不小心撞掉了一个麻袋——她转过侧脸,他立刻意识到这是自己原本想要去见的人。

比起全然的冰冷,她露出了有一点惊讶的神色,像是在说,居然还有幸存者。

她还是明知故问地开了口:“你也是这里的实验品?”

他“嗯”了声。

很诡异的是,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周围全是尸块和怪物的尸体,一眼认得出是谁做下了这等危险之事的情况下,他……居然会认为对方的声音很好听。

“这里……”他有些干涩地问,“发生了什么?”

他清楚地听见她笑了一声。

“活该。”

那丝讥讽从她的话语里溢出来。

“仪式失败了。”她道,“他们都死了。”

是同类的关系吗?

还是因为她做到了他梦想的事情呢?

他觉得这是迄今为止……他人生中最难以忘怀的声音。

“我——”

“你也别待了。”她头也不回地说,“这个研究所马上就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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