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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3节 北方三人组的日常(十二)(2 / 2)

可冯老爷在钻营投机上手艺差了点,外放没戏,又待的是鸿胪寺这种清水衙门,日子就着实清苦了。

“唉,公服又要染了。”

神游天外之际,天光已然大亮。站在帝国最具有政治气息的广场上,冯老爷却压根没有关注君臣奏对,他低下头,操心的看了看自家公服。

青色的六品公服,已经褪色褪的厉害了。袍服下摆甚至已经出现了斑斓的色块。

这衣服必须拿去染坊里重新染一下了。

中古时代,染织行业的基础原料,都是植物性染色剂,容易掉色。所以民众会隔一段时间,去染坊将自家的袍服重新上色。

冯老爷知道,现在西城和东城,都有专给达官贵人定做上等衣袍的新式裁缝店据说用了南方来的布匹和染料,永不褪色。

可那种遍地镶着玻璃,大白天都灯火通明的奢遮裁缝店,根本不是冯老爷有勇气能迈进去的。

“还是得染!”

权衡再三,冯老爷最终还是决定,等三天后的休沐日,他就去将公服染了。

公服是冯老爷唯一能撑场面的东西了,即便手头再窘迫,也要先把这事办了。

就在他下定决心这一刻,从上方的丹陛传来了一声尖着嗓子的长音:退朝。

哪怕思想还在染坊,但这一刻,冯老爷的身体却习惯性地随班进退,做出了恭送皇帝的动作,可谓熟极而流。

从现在起,一个帝国小官僚的一天,才算正式开始早朝做背景板这波不算。

冯老爷上朝时是吊车尾,下朝时可就是排头兵了。不过群臣下朝大多都是三三两两扎堆而归,队形很快就乱了。

就这样,大股的官员拉出长蛇阵,原路出了皇城。

前脚出午门,后脚六科衙门的给事中们就纷纷消失在了两侧:六科衙门就在午门外。

出了午门,沿着长长的砖砌步道一路向南,出端门,再出承天门,冯老爷就到站了。

早在明宣德元年1426),为适应大朝会和群臣上朝、祭祀等的秩序管控需要,朝廷在承天门东侧建立鸿胪寺,掌管朝仪。

所以,平日里负责监察群臣朝会时的礼仪姿态的,也不是什么御使,而是鸿胪寺的官吏。

当然了,这些工作现在和老板凳冯老爷没什么关系了。满场子巡查纠人礼仪这种粗活,都是年轻人该做的。冯老爷好歹也是我大鸿胪寺四把手,早就不做这种得罪人的麻烦差事了。

可是,今天当冯老爷第一个踏出承天门后,他却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麻烦有时候是躲不过去的。

映入冯老爷眼帘的,是在金水桥边跪着的两个人。

这二位身穿袍服,乍一看是大明官员。然而仔细端详的话,这身袍服却和大明公服又有些区别。

冯老爷能在鸿胪寺这种衙门厮混多年,那在业务上必定也是有独到之处的:冯老爷会说一点安南语和暹罗语,能和外邦人士做简单沟通。

再加上他分管的业务正是接待安南等地的外邦人士,如此,跪在金水桥边的这二位,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安南跑来上访的使者。

话说,自去岁起,安南紧急派来找崇祯大皇帝告状的使者就是一拨接一拨。

结果没过多久,之前来的使者团,却又被后边来的使者给叫回去了。

原因嘛,很简单:曹总兵和安南权相之间签署了和平协议,《抚远号条约,大家现在又是相亲相爱一家人了,所以安南人撤诉了。

原本,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眼下四面跑风漏气的大明朝廷,根本没有余力顾及到安南那种偏远地区知道内情的,更不会因为这点破事和南天一霸曹对线。

所以安南人自己撤诉,朝廷自皇帝以下,其实都乐意看到这个结果。

然而,可是。

当初在危局下,能被安南朝廷紧急挑选出来告御状的,肯定是“思想坚定,政治正确,百折不挠”的那种官员。

事情坏就坏在这里:坚定过头了。

第一拨派出来的主使节,名叫阮洪。这位是真正头铁的那种,属于平时就大力弘扬大安南主义的死硬派份子。哪怕是后续安南使者给他通报了局势,喊他回家,阮洪也固执的认为,安南朝廷是被曹贼绑了票,所有签署的条约都属于无效条款,现在的命令是无效的。

于是,阮洪自去岁到了京城,就赖在鸿胪寺不走了,天天吵着要面君告御状。核心诉求只有一个:姓曹的撤军,还安南黎庶一个朗朗乾坤。

似阮洪这种愣头青,大明朝堂上下自然是不待见的,更不用说允许他面君了。

而阮洪这边,自一开始碰了壁,也随之改变了策略,开始打持久战,走卖惨路线了。

现在隔三差五,每逢上朝或散朝,阮洪就会带着自己的光杆副使,出现在金水桥边,双膝跪地,血状铺地,哭诉曹贼凌虐安南百姓,恳求大明圣天子垂顾,出来主持公道。

这种行为艺术,初见时还是有一些效果的。上朝的百官事后肯定也是要私下议论一番,多少有一点舆论压力。

然而时间一长,路过金水桥的官员们也就熟视无睹了,只当个笑话看。

可这里面,不包括冯老爷。

满朝文武都可以看安南二货的笑话,唯独他冯荆介不能他是鸿胪寺正管安南贡使的职官,阮洪的所作所为,不出事则已,出了事,他冯荆介正正背锅,跑都跑不掉。

哀叹了几声流年不利后,冯老爷苦着脸,急步走到已经摆好了摊的阮洪面前,躬下身,小声说道:“差不多就了了,今日上朝的人也不多。”

和想像中不同。事实上,这个年代能来大明的朝贡人士,那都是国中贵族富商,说汉语写汉字都是基本功,从小就学的。

下一刻,皮肤黝黑的阮洪阮大使,一边熟稔地伸手将地上白布写的血状铺平,一边用流利的广州官话回到:“多谢冯大人提醒。”

冯荆介无奈摇了摇头:“唉,你说你这是何苦。”

跪在地上的阮洪表情平静,眼藏热烈:“义之所在冯大人岂不知,孟子有云,虽千万人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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