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什么？
韩牧野知道，不是天玄西疆那座九玄山，也不是那三层的剑阁。
不是九重天地，不是皇城。
其实，也不是皇城中那小小的院落，丹缘阁。
家，是人。
是当初那些与他同行的人。
六哥，高长恭长老，自己的木师妹，还有丫头脂虎。
这一刻，韩牧野忽然有些明白自己那便宜大哥陆雨舟的想法了。
修行虽好，红尘更是绚烂。
那皇城外的永定河上，还有每日穿着盛装等待自己的女子。
知道自己是在修为急速提升，又得到九元塔这等宝物之后，心境有些失守了。
可韩牧野并未在意。
就这样癫狂坠落片刻，又有什么不好？
这般思念，才是像个人。
抬手，面前的九层金塔化为一尊。
缓缓起身，身穿金甲的战傀身形浮现。
“真的不要我陪你去？”战傀的声音之中透着一丝金铁声。
“你的状态很奇怪，就好像，”顿了顿，战傀低声道：“就像他离开时候样子。”
韩牧野轻轻一笑，摇摇头。
“我是去凡尘世界，那边已经没有人能伤到我了。”
他现在是天仙化虚修为，神魂与肉身都是金仙境界，如果激发自身战力，便是大罗也能战。
这些年，他间接出手斩杀的仙君都很多位了。
以他现在的修为去凡俗世界，自然不担心会有什么危险。
“葬仙城交给你了。”
他向着战傀点点头，然后走出大帐。
“大哥你要离开葬仙城？”当韩牧野找到赵辰，将自己要暂时离开的消息告诉他时候，赵辰整个人都愣住。
“这葬仙城现在这般鼎盛，大哥你在这好好修行不好吗？”赵辰不解的低声说道。
讲实话，他从未如现在这般滋润过。
他赵辰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手掌这么多的资源，能在那些大宗门强者面前不卑不亢，甚至被引为座上宾。
但他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他大哥给的。
离开了云澜剑仙这名头，他赵辰什么都不是。
今天人家能跟他赵少东做生意，明日，就能跟李少东王少东做生意。
见韩牧野面上神色似乎已经决定，赵辰咬牙道：“大哥你去哪，我陪你一起去。”
听到他的话，韩牧野摇摇头，伸手拍一下他肩膀道：“我是回家见你嫂子，带你去干什么？”
赵辰一愣。
韩牧野笑着将一块金色的徽章递给他，轻声道：“这是与镇守长老一样的徽章，有此物你就能在紫玉长老他们的见证下与各方做生意。”
“如果有事，你就唤战傀前辈出手，我跟他交待了。”
拍拍满脸呆滞的赵辰肩膀，韩牧野淡淡道：“在葬仙城，就算我不在这里，也没人敢动你。”
直到韩牧野转身往别处去，赵辰方才搓揉一下僵住的面容，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手中的徽章。
“大哥手中有这徽章，还能让我随时召唤战傀。”
“哈哈，这次是真的发了。”
激动蹦起多高的赵辰忽然一震，低声自语起来：“大嫂？”
“不行，我得给这未见面的大嫂准备好礼物，还有，会不会有大侄子？几個？”
“准备什么东西好呢？”
……
韩牧野走到一座焕然一新的城头，手中提着个酒葫芦。
满头白发的灵剑金仙身形一动，伸手将那酒葫芦接在手中。
韩牧野往城头坐下，灵剑金仙揭开酒葫芦狠狠灌一口。
“呸，这什么酒，怎么寡淡成这样子？”灵剑金仙面上露出嫌弃之色。
“伤心酒。”韩牧野轻声道：“这是我一位师兄送给我师姐的。”
“伤心酒？”灵剑金仙将酒葫芦凑到鼻子前闻闻，又小口咪一口。
“这酒，不就是白水吗？”他嘀咕一声，又将酒葫芦晃晃。
“伤心酒，当然是伤心人才能喝。”韩牧野轻笑，然后低声道：“前辈没有伤过心，自然喝不出这酒的滋味。”
听到他的话，灵剑金仙面上闪过茫然。
“伤心？”
“为何要伤心？”
“我，我好像，我是一柄剑啊……”
“前辈，你知道我从何处来吗？”韩牧野看着远方的流云，轻声道：“我来的地方，叫天玄世界，是一方，凡俗世界……”
西疆，剑阁。
黄老六，陆青萍。
黄脂虎，木婉。
那些凡人的世界，精彩绝伦。
生死之外，还有恩怨情仇。
原来，这世间不只是修行，还有更多快乐，和伤心的事情。
“人活着，真是这样子？”灵剑金仙面上的神色更见迷茫。
他将那酒葫芦凑到嘴边，轻轻抿一口，低声嘀咕道：“这酒，似乎有点味了……”
韩牧野站起身，笑着道：“前辈有没有兴趣，去凡俗世界做一回人？”
做一回人？
灵剑金仙沉吟着，看着自己手中的酒葫芦。
“好。”
他低语一声，身形一动，化为一柄长剑，落在韩牧野背后的剑匣之上。
“小子，我跟你去一趟凡俗世界。”
……
对于韩牧野要离开葬仙城，紫玉仙君等人本来是犹豫的。
可见到韩牧野背后的灵剑，都是面色一动。
“你是要红尘磨砺，然后……”紫玉仙君看着韩牧野。
韩牧野点点头。
这理由很真实。
要收服一柄这等灵剑，需要真正与其历练红尘。
在几位仙君看来，韩牧野要离开葬仙城，是为了得到灵剑金仙的认可。
如此倒是能解释清楚了。
便是他们这些仙君，为了这柄灵剑，也愿意耗费个千年万年时光的。
韩牧野是从葬仙城与玄灵剑宗的传送阵回去，临走时候，赵辰上前，硬是送上个储物袋，说是给大侄子的礼物。
韩牧野看了下，很大方，光袋子里装的各种宝物，价值也有个一万神晶了。
赵辰虽然执掌葬仙城生意，可韩牧野才是大股东，他自己手上的神晶也并没有多少。
能拿一万出来送礼，已经是割肉。
当然，一万神晶，那是无数天仙精英都不敢想的。
一百神晶就足够让那些精英拼命了。
韩牧野是悄悄回转玄灵剑宗的，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归来。
不过他要去见剑宗宗主一面，这是紫玉仙君交待的。
玄灵剑宗的山门驻地他虽然待过，可宗主所在的大殿他还真没有去过。
还是悄悄问了几位同门剑修，他才知道那广元殿的位置。
浩荡宽广的大殿前，是一座万丈方圆的广场。
广场上一座座青色的石柱前，都有不少剑修围坐。
这些石柱就是剑宗传承手段之一。
石柱上，有一道道剑痕，这些剑痕是前辈剑修留下，后辈剑修在石柱前感悟剑痕，观悟其中蕴藏的剑道。
韩牧野没有在石柱前停留，径直走入大殿。
大殿前值守的剑宗弟子刚准备上前拦住他，忽然浑身一震，瞪大眼睛，躬身让开路。
韩牧野走进大殿，见一位身穿青袍的老者背着手，立在前方。
“韩牧野见过宗主。”韩牧野拱手一礼。
“云澜剑仙韩无敌，韩牧野。”老者缓缓转身，看着韩牧野，轻笑道：“师弟，好久不见。”
“轰——”
仿佛一道闪电在大殿之中亮起，整个大殿之中虚空变幻。
一座茅亭之前，一位身穿白袍，头戴玉冠的老者盘坐在小案前，面前摆着一叠金色的书页。
“本尊讲道，有教无类。”
“本仙尊的弟子强者已经要成就大罗仙君之位，弱者嘛——”
画面之中声音传来，然后，一尊霸下身躯浮现。
这场景，乃是五百年前通天仙尊讲道时候场景。
那场讲道，韩牧野以霸下之身参与其中。
而那场讲道，剑宗宗主也在。
“你劈开蒲团的那一剑充满杀戮，仙光闪耀，所以各方都以为你是哪方仙界中生灵，以为你来自洪荒。”
剑宗宗主看着韩牧野，面上露出唏嘘之色。
“怪不得师尊选定你做他的传承者，你的际遇之神奇，完全不敢想象。”
“本座张广元，你唤我广元师兄便好。”
韩牧野没想到，这位剑宗宗主，竟然承认是自己的师兄。
当初他知道剑宗宗主在仙尊座下听道，就曾迟疑过。
他怕身份被识破后，会引来追杀。
一位仙君的截杀，当初的他可挡不住。
“你是觉得，我该出手抢你的机缘是不是？”见韩牧野面上疑惑，剑宗宗主张广元轻笑。
“等你踏上仙君境界，就会明白，要入仙尊境，不是光有机缘就够的。”
说到这，他摆摆手，看着韩牧野道：“你要去凡俗世界？”
韩牧野点点头。
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他现在已经拥有了在此方仙界中横行的资格。
就算别人知道他来自凡俗世界，也不会将他怎样。
隐藏身份，只是为了不想惹来太多麻烦罢了。
“仙尊传承之事莫要太在意，我等修行，没必要背负太多。”张广元笑一声，摆摆手，周围虚空消散，化为原本大殿模样。
“师兄说的是。”韩牧野拱手道。
“去凡俗世界可以，不过别忘了精英之会。”张广元点点头，轻声道：“那可是关乎鼎盛之会的名额。”
鼎盛之会，万界争锋，其中排名靠前的，会有资格进入神界。
而其背后宗门和仙界，也能得到机缘。
据说这机缘关乎晋升仙尊的隐秘。
这是韩牧野离开葬仙城时候，紫玉仙君告诉他的。
紫玉仙君也是嘱咐，不要错过精英之会。
这事情韩牧野当然不会拒绝，他也想见识何为万界争锋。
“斩神殿，其中聚集的是覆雨仙界真正的精英强者，就是为能踏入神界而聚拢在一起。”
“你有斩神殿身份，往后会知道更多仙界的隐秘。”
张广元低声开口。
韩牧野到底是自身修为和层次不够，在这覆雨仙界中哪怕已经有一席之地，其实还是入不了真正的高层。
除非有一天他能凭借自己的修为拥有仙君战力。
不过张广元所说，他已经明白。
斩神。
不只是因为通天仙尊的传承。
神族以奴役仙界，以镇压仙界为乐。
振源仙界的下场谁都看清楚。
而振源仙界也不是第一座被神界毁灭的仙界。
更不是最后一座。
对于修到仙界巅峰的仙君强者来说，踏入神界，以自己的手段成为仙尊，这才是正途。
让他们成为神族的奴仆，不可能。
韩牧野在大殿中没有留多久，便拱手告辞。
走出大殿时候，他看到那些青色石柱边上围拢的剑修有人欢呼。
明显，是有所收获。
走过石柱旁，韩牧野脚步顿住。
他转身，看向那立在石柱边的一位黑袍剑仙。
那剑仙也似有所觉，缓缓转身，看着韩牧野。
“是你。”黑袍剑仙看着韩牧野，面上露出一丝惊异，然后闪现笑意：“你来仙界了。”
韩牧野点点头，拱手道：“晚辈韩牧野，见过星河前辈。”
苏星河。
剑阁宗主，曾在剑阁留下一道剑痕，韩牧野与其跨越三十万年时光交锋。
苏星河面上露出唏嘘之色，轻声道：“我记得你三千年前与我斗剑，不想这么快就来到了仙界。”
仙界三千年，凡尘三十万年。
他目光打量韩牧野，开口道：“既然来仙界，就要把握修行机会，早日稳固天仙境界。”
在他眼中，韩牧野身上修为似乎还有些不稳。
这是韩牧野最近思绪不稳，故意任自己的执念涌动缘故。
如同有些心魔翻涌。
只是便有心魔又如何，他心中有剑，什么魔不能斩？
“来，诸位师兄弟，这是我在凡俗世界的后辈，不想竟是已经来到覆雨仙界了。”苏星河笑一声，转头看向身边众人。
听到说韩牧野是苏星河后辈，众人都是笑着打招呼，还有人拿出些灵药和灵材，说是见面礼。
这些价值数百上千仙灵石的宝物，在初成为天仙的修仙者层次不低了。
苏星河笑着让韩牧野收了礼物。
“你可拜在哪座殿中？”
“那入门试炼过了几层？”
苏星河颇有长辈风范，很是关心韩牧野。
毕竟是自家剑阁后辈，来到覆雨仙界，他当然要照顾。
苏星河现在修为已经是炼虚之境，若不是在这里参悟剑术，已经去参与两界相争的试炼了。
“还有，如今荒原上云澜城鼎盛，那云澜剑仙韩无敌也是莪剑宗弟子，你要历练，可以去荒原云澜城。”
苏星河叮嘱一声。
韩牧野刚准备开口，忽然神色一动。
“嗡——”
虚空之中有轰鸣炸裂之声响起。
一道剑光横越天地，向着这广场上落来。
剑光之炽烈，让广场上众人都是神色巨变。
“快走，这是战天殿首座的剑！”苏星河低呼一声，伸手要将韩牧野拉着躲避。
但韩牧野纹丝不动，轻轻摇头。
“前辈，这一剑是冲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