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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1 / 2)

穆空青发现溜进来的人是穆四丫之后,居然已经完全不意外了。

这家里,也确实只有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穆空青听见她的话,深吸了一口气,待到自己冷静些了,方才问道:“你偷看了我给我爹的信?”

穆四丫半点也不气虚:“我说有什么事你不能直接同二叔说,还非要写封信回去带给爷爷看呢。穆空青,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害我?”

穆空青看着她满脸的愤恨,面色平静道:“害你?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我是在帮你啊。”

穆空青索性放下手上的事,直直地看着面前这个瘦小的女孩儿。

从小到大,这位四姐看他都不大顺眼,穆空青知道,却从来没有想要和她计较。

不是穆空青脾气有多好,而是他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在来到这里,成为某种观念下的既得利益者之后,在面对眼前这些受害者时,很难不带有一份愧疚。

不过这份愧疚,不足以让他容忍穆四丫这种毫无底线的行为。

当下已经数十年不见战事了,王朝不缺人丁,也就盛行起了所谓的“贞洁牌坊”。

这种以守贞为荣的风气愈盛,也就导致了对女子的压迫愈重。

这其中,又对未嫁女最为严苛。

就好比当年穆梅花死得不明不白,村里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她为何离世,而是未嫁女子的尸骨不能进村,让穆老头他们先将棺材抬走埋了。

因为在世人的眼中,未嫁的女人没有家。

宗族处死一个已婚妇人,还要经过她夫家的同意。

可族中若是要处死一个未婚的女人,她的娘家却是没有反对的权力的。

穆四丫这次的谋划,但凡有一丁点不巧,一直照顾着她的亲姐姐,就要被抬出村子,和穆梅花作伴了。

每每想到这种可能,穆空青心底就一阵发寒。

他大姐一贯清醒得很,怎么可能收下穆大力的信?

穆家除了几个女孩和穆老头外,其他人都不识字。

就算信被看到了,也很容易就能敷衍过去。

小辈也没几个会成天在穆老头跟前晃悠。

穆老头更不可能跑到孙女的屋里去。

那么那封信,究竟是怎么就那么刚好,落到了家中唯一识字的长辈手上的呢?

连穆空青都知道这种事的严重性,穆四丫作为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姑娘,她能不知道?

穆四丫太清楚了。

她清楚,这件事一旦被戳穿,整个老穆家的姑娘都很难在村里待下去。

她也清楚,家里对她们这些女孩儿,并没有她口中的那样视如草芥。

她更清楚,穆空青对她们几个的善意。

所以她才敢用这种方法,逼着家里不得不将她们送走,逼着穆空青不得不给她们寻找出路。

既然她费尽心思想要离开穆家村,那穆空青就成全她。

“想要到镇上的绣坊里学手艺,这话不是你说的吗?”穆空青定定地看着她:“你放心,这件事,家里必定会为你办妥,将你送去绣坊。”

穆四丫胸口剧烈起伏,根本说不出话来。

绣坊?绣坊?那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谁要去绣坊里!

她好不容易才逃出了泥巴地,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当个绣娘?

更何况,穆空青信中所说的,分明是要将她送去那种要签契的绣坊!

普通绣坊收学徒,全凭一个师徒名分。

若是学徒当真豁出脸皮不要,另立门户也是有的。这也是为何人家都愿意从小的开始教。

可签了契的却不一样。契书一签,那便注定她必须要在那绣坊干一辈子,做一辈子的绣娘!

“穆空青,那你为什么又要送大姐她们去县城的女医馆,这又是什么意思?”

穆四丫气得眼睛都红了:“凭什么大姐她们可以去县城?凭什么我不可以?”

“我学得比她们都快,你都能将大姐她们送去县城,为什么我就得去绣坊?”

在礼教严苛的当下,除了下九流的行当外,女子可以从事的职业屈指可数。

村里人病了连郎中都不愿去看,更别提女医了。所以穆四丫能想到的,也就只有绣娘这一行。

但现在她却忽然发现,原来她也是能去学医的!

既然这样那凭什么只送穆大丫她们去,她却不可以?

穆空青看着她满脸的不平,忽然笑了一声:“你说呢?你对大姐做过什么,你自己不清楚?”

穆空青给自己倒了杯水。

自顾自地灌了一杯凉水,勉强压下心里的火气,穆空青将空了的杯子放在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不会让你靠近大姐她们,你知道的,我能做到。所以你也最好别再动什么歪心思。”

听着这句熟悉的“我能做到”,穆四丫终究还是白了脸。

穆空青略闭上眼,缓解一下目中的干涩。

穆空青警告道:“下回大伯和我爹会一同来镇上,替你签下绣坊的契书。只要你日后安安分分,日子总归不会太差。”

绣坊手上握着契书,就等同于捏着穆四丫的户籍文书,也相当于现代的身份证明。

除非穆四丫准备做个朝不保夕的流民,否则心里头有再多念头,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穆四丫听了这话是真的慌了,当即脱口而出:“我不做绣娘!我去学做女医!我不会再对大姐她们做什么的!”

“你做过的事,我会告诉大伯。”穆空青根本不理会她。

穆空青猜测,家里现在十有还不知道穆四丫做的事。

不然以穆家二老的脾气,说什么都不可能还让她来镇上。

“然后将你送去绣坊。你学一门手艺,日后嫁不嫁人,都能安稳一生。”

穆空青现在只想把穆四丫打发走。

他每多看穆四丫一眼,心里的后怕就多一分。

穆四丫现在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满心里都是要一辈子做个绣娘的惶恐。

或许曾经一心想着嫁到镇上的她,会因此而感到欣喜。

但自打她偷听到穆老二和穆老头的谈话,知道她家将从秦家那儿拿到一大笔银子之后,一个普普通通的“安稳人生”,就再也满足不了她了。

她家马上就要有银子了!

她弟弟也是可以考取功名的!

那她同那些富家小姐又有什么两样?

她凭什么还要嫁给个普通百姓,继续粗茶淡饭?

穆四丫放软了语气道:“我不能做个绣娘,空青。他们说你日后是要做官的人,若是你姐姐是个绣娘,你就不怕叫人笑话吗?”

穆空青好笑:“我做不做官,同你又有什么干系?再说,外头的绣娘靠自个儿的手艺养活自个儿,有什么叫人笑话的?”

穆空青耐心耗尽,索性直接起身推开门,对穆四丫道:“这事儿你也用不着跟我墨迹,最后签下契书的人是大伯。你若是不想去,便等大伯来了镇上,自己同大伯去说。”

同她爹说有什么用!

她爹本就不待见她,若是再叫他知道自己曾做过的事,不打死她都是好的!

穆四丫现在是真的后悔了。

一旦这事到了她爹那里,也就当真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穆四丫脑子一热,直接就将心里藏了许久的话给说了出来:“可若是我成了女医,日后也能嫁得更好!我嫁得好,于你也有助力,不是吗?”

请得起女医的都是大户人家,她若是能做女医,怎么都比做个绣娘有指望些。

饶是穆空青,也被穆四丫这话震到了。

穆四丫话一出口,也知道自己失言,忙开口补救道:“便是不嫁人,做女医也总比绣娘好听些。”

这话落在穆空青耳中,他忽然就明白穆四丫的真实想法了。

从前在村里,会绣活的女人更受夫家青睐,所以在穆四丫便惦记着来镇上的绣坊。

现在她忽然发现,还有可以嫁得更好的女医,便立时改口说要做女医。

就算穆空青明白,在世人眼中,女子的归宿确实只有嫁人一途,穆空青也觉得一阵无力。

穆空青不想再同她纠缠了,就算穆四丫说破了天,他也不可能再让她和家里人一起生活。

能让她在绣坊待着,已经是顾念血脉亲情了。

为了堵住穆四丫的嘴,穆空青干脆直接把她的念头掐断:“越是高门大户,就越在意门当户对,你那些心思趁早收起来,老实过自己的日子。”

说着,便直接指着门口对她说:“你该出去了。”

穆四丫一把拍开穆空青的手,失控般地质问道:“那为什么穆梅花可以?”

她说什么?

穆空青听见这个名字,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

穆四丫说完,也有片刻晃神,随后回过神来,埋头便向外走去。

这回是穆空青拦着她不让走了。

“你把话说清楚,梅花姑姑可以什么?你究竟知道了什么?”穆空青死死盯着这个瘦小的女孩,像是要透过她的双眼,看穿她的灵魂一般。

穆梅花的事在老穆家,就像一个禁忌一般。

就算是对穆空青,也只是反复叮嘱他要为穆梅花讨个公道,却并没有告诉他其他关于穆梅花的事。

穆四丫害怕被人知道她的心思,也不敢闹开,只有些虚张声势道:“怎么就说到梅花姑姑身上去了?我不知道。”

穆空青冷冷道:“你最好再想想。今天你不说清楚,我便去问大伯,问爷爷。到时候,若是他们问起我为什么知晓这件事,解释起来可就麻烦了。”

穆四丫看着穆空青的目光,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我……我……”穆四丫咬咬牙,直直地看向穆空青:“那我说了,你就别让我爹送我去绣坊。”

绣坊那契书一签便是一辈子。

对从前的她来说,那代表着衣食无忧,可对现在的她来说,那却是一种束缚。

穆空青被她气乐了,干脆直接让出位置来:“你不说便不说吧。横竖我也能知晓。不送。”

见穆空青这般态度,穆四丫反倒更怕了。

她看着穆空青面上的嘲讽,权衡再三,最终还是不想再得罪这个最出息的弟弟,索性便将她听来的消息全都说了:“这也是我那天偷听到的,说穆梅花是被李家一位主子看上了,她不肯,才得罪了主家。”

穆四丫的话语中,竟隐隐有些对穆梅花的不满。

说完,穆四丫又不放心般强调了一句:“我知道的都说了,你不能让我爹将我送去绣坊。”

穆空青没搭理她。

他不说话,穆四丫就莫名地心慌,总觉着门外像是有了什么动静。

她怕是孙氏和穆老二回来了,干脆就当穆空青是默认,直接跑了出去。

穆空青盯着桌面上的一处水渍出神。

这个真相,好像也并不意外。

只是穆四丫那短短几个字背后含着的浓重血腥味,却叫穆空青心惊。

她不肯,便得罪了主家。

主家看上了一个美貌丫鬟,当真能由着她肯不肯吗。

是什么样的得罪,能直接叫穆梅花被一副棺材抬出来呢。

更叫穆空青不寒而栗的,是穆四丫的态度。

无论是陷害自己亲姐姐,还是偷听家中长辈的谈话,亦或是偷看他给穆老二的信,穆四丫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这些事被人知道。

穆空青没有见过穆梅花,可穆家几个年长的丫头都是见过的。

乍一听到亲人含冤惨死,穆四丫竟只想着对方为什么不愿委身。

她从始至终害怕和在乎的,只有她要被送去绣坊,一辈子只能做个绣娘,或许还要加上没法儿嫁入她满意的人家。

穆空青忽然想到一个词。

反社会人格。

又称无情型人格障碍。

漠视道德和法律,缺乏羞愧感,充满攻击性。

他不知道穆四丫算不算。

但穆四丫这小小年纪便透出骨子里的凉薄和不择手段,让穆空青只是想想,便觉得心惊肉跳。

桌上的水渍逐渐干涸,穆空青忽然想起穆大丫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你看那丫头倔,其实她心里门儿清。你就说你见她挨过几回打?”

是啊。

不说旁的,就穆大丫给大伯娘藏吃的那回。

穆大丫挨打的时候,至少二丫还敢给她开门叫她躲躲。

穆四丫却是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地,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她才这么点儿大,就能为了一个来到镇上的机会,拿自己亲姐姐的性命做局。等日后她美梦破碎被送去绣坊了,她不恨透了穆家才怪。

穆空青没法对着家里人解释什么是反社会人格,穆四丫做的事,也没法将她送官查办。

可这却不代表他就拿穆四丫没辙了。

穆空青重新研墨铺纸,提笔落墨。

他应该庆幸,庆幸穆四丫今天来闹的这一场。

若是真拿这次的事,当成是穆四丫一时的行差踏错,日后才会酿成大祸。

院子里传来动静,是穆老二和孙氏回来了。

穆老二放下手中的物什,知晓与秦家的事基本已经定下之后,只简略收拾了一下,便要趁着天还亮,赶回穆家村去。

家中宽裕之后,便由穆老头做主,买了头驴子,赶起路来还算方便。

过些时候便要秋收了,家中现下还缺人手,耽搁不得。

而一直躲在屋里偷看的穆四丫,在发现穆空青重新给了穆老二一封信之后,这才略略安下心来。

穆空青的余光瞥见窗间的缝隙,眸中冷色愈盛。

将穆老二送出门,穆空青才转头同孙氏道:“娘,我明日怕是得回来晚些。”惊。

她不肯,便得罪了主家。

主家看上了一个美貌丫鬟,当真能由着她肯不肯吗。

是什么样的得罪,能直接叫穆梅花被一副棺材抬出来呢。

更叫穆空青不寒而栗的,是穆四丫的态度。

无论是陷害自己亲姐姐,还是偷听家中长辈的谈话,亦或是偷看他给穆老二的信,穆四丫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这些事被人知道。

穆空青没有见过穆梅花,可穆家几个年长的丫头都是见过的。

乍一听到亲人含冤惨死,穆四丫竟只想着对方为什么不愿委身。

她从始至终害怕和在乎的,只有她要被送去绣坊,一辈子只能做个绣娘,或许还要加上没法儿嫁入她满意的人家。

穆空青忽然想到一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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