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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烂账(1 / 2)

卯时二刻,几近天亮,长安大街行人稀少,唯商贩或开门,或找地摆摊。

皇城的通干门和观象门下,文武大臣各占东西,手持玉笏,零星而出。

之所以只出来几个人,是因为此时仅仅刚结束早朝,按理全体官员该留在朝房等待御上批改奏折,以便随时面圣。

但有些实在年事已高的重臣,捱到上午极耗体力,平日又少有传唤,圣上仁慈,放人先行回去,有事再召。

施虎刚回到家中,云姨娘便围上去又是递茶又是擦汗,紧张兮兮道:“陛下没留你到御书房,问你老九和咱乔儿之间那些事儿吧?”

虽然听说九皇子被亲爹打了一顿到现在没能下榻,但云姨娘心里头清楚,哪怕下手再重,天下老子就没有不疼儿子的,别到时候摊上麻烦的还是她的宝贝闺女。

施虎饮了口茶水咽下,皱眉不耐道:“那算个什么大事,我跟着陛下这么多年了,我能不清楚他老人家?儿女之间胡闹罢了,从开始他就没放到眼里去,当时之所以动那么大肝火,是因为老九忤逆他的意思偷跑出宫。”

“噢,原来如此。”云姨娘松了口气,正想说别的呢,抬眼一看施虎神情,不解道,“那你这幅死了老奶奶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陛下削你的爵了?抄你的宅子罚你的钱了?”

施虎一口茶喷出来,气得满口喷沫:“晦气!太阳还没出来呢!赶紧给我呸出去!”

云姨娘内心翻了记极大的白眼,心想砍了一辈子人了到头来还信这一套,但还是哄小孩似的照做,往地上“呸呸”啐了两声道:“这下行了吧,赶紧给我说说您老是受什么刺激了。”

施虎冷静下来,顺了顺气道:“江南赈灾,皇子亲行,这你知道吧?”

云姨娘扶着老头慢悠悠往房中走,点头说:“自然知道,还是那个顾状元出的主意不是?要说这后生也实在有些本事,这才入朝多久,陛下一逢大事就要先取他的意见,可见翰林到底清贵,陛下自己选出来的人,自己用着也放心。”

施虎长舒口气:“今早早朝,你猜陛下选出来的哪位前往江南?”

云姨娘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了:“若是老九不受伤卧床,此事必定落在他身上,可既把他除去了,我一时也想不出陛下第二疼的儿子是谁,难不成是老八?”

施虎摇头。

云姨娘:“老七?”

施虎还是摇头。

云姨娘皱眉:“老六?”

施虎抬眼一瞥她,中气十足道:“老五!”

云姨娘傻了眼了,愣在原地寻思了好大一会子,最终追上去道:“不对啊!老五不是在那个什么……宗人府里头吗!”

……

迷迷糊糊的,施乔儿被身旁极轻的动静吵醒,撕开眼皮看到坐在床畔的背影,伸长手将人的腰环住,软着嗓子道:“相公,这就要走了吗。”

沈清河本在系身前衣带,这下动作不得不停住,摸着腰间嫩如凝脂的柔荑,轻声道:“天要亮了,再不走该迟了。”

施乔儿支起上半身贴在沈清河后背,刚醒闹脾气的猫儿似的,哼哼唧唧道:“我不想让你走嘛,我要时刻和你贴在一起才好,相公,相公,好相公。”

沈清河清心寡欲了半辈子,对这场面确实招架不住。

他总算知道为何有“美色误人”这个说法了。

这何止是误人,简直是要了人命。

施乔儿刚醒就又被按住亲了一通,睡去之后再睁眼,日头已上三竿。

她先溜进长公主那里请了安,又去了云姨娘那边,本来想再问问有关她大姐姐的处境的,结果一到就见亲娘愁容满面,顿时疑惑问:“娘亲怎么了?是大姐姐那边又不太好了吗?”

云姨娘坐在檐下短榻上,看着小池塘中的锦鲤游来游去,瓜子都没心情嗑了,愁云惨淡的一张脸,喃喃道:“此回与你大姐姐无关,但娘是真的有些怕了,外人看咱们国公府都只看到极近殊荣,实际全府上下百十口子人命,去留不都是上头那位一句话的事儿吗。”

施乔儿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自己从未见过娘亲这般反常的样子,连忙坐下握膝道:“娘亲这是何出此言?爹爹这么多年来,一不贪污受贿二不欺压百姓,虽脾气差了些,但从未顶撞过御上,怎么就成您口中说的这般惨淡了?”

云姨娘看着自己的女儿,良久后,叹了口气道:“罢了,横竖你已长大成家,正经事也该对你说些了。”

施乔儿后背不禁挺直,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不眨,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云姨娘挥手让院中所有人都退下,握住女儿的手道:“你当真觉得你爹能加官进爵,平安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因为劳苦功高,与圣上生死与共过吗?”

施乔儿眨了下眼,表情里写着:“难道不是吗?”

云姨娘:“可你是否知道,当年同你爹一样为陛下冒死奋战的人有六个,其余五个中两个抄家斩首,两个死在流放的路上,一个因病早早离世,但因独子袭了爵位外出征战,硬是死在了马背上。”

施乔儿心一惊,红着眼眶道:“二姐夫。”

这个“二姐夫”,自然不是说将军秦盛,而是昔日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侯爷。

“你当真觉得,陛下从来没猜忌过你爹吗?”

云姨娘眼中湿润,向来强势个人面上竟流露出难以回想的后怕,低声道:“十年前太子谋反,你爹遭人陷害,被污蔑与太子是同党。他当时刚从战场回来不久,眼刚瞎,腿刚残,一身都是伤,硬是亲自前去镇压叛军以证清白。可班师回朝以后,陛下并没有因此打消对他的猜忌,废爵抄家的诏书来到半路上,几乎离到施家只有一步之遥,硬是被宫中加急快马拦住,才没有让全家上下人头落地。”

施乔儿显然被吓住了,可仍然不敢相信,声音打着哆嗦反驳:“这……这不应该的,母亲是陛下的亲妹妹,爹爹怎么说都是陛下的妹夫,他怎么可能……”

云姨娘满眼都是恨铁不成钢,极力小声说:“傻孩子,太子可是他的长子嫡血,捉拿回朝后尚能下旨处死,太太再与他是血亲又能如何?再说受处置的是你爹,受牵连的是咱们,太太依然是公主,只不过大姐儿能不能保住就难说了。”

施乔儿惊呆了,感觉自己这些年过的根本就是另一种人生,十年前她六岁,一天到晚只顾玩闹,哪里会在意大人世界中的惊涛骇浪。

更没想到,在她连字都没认几个的时候,家里居然面临了那样一次灭顶之灾。

施乔儿回味着娘亲的话,句句细品,既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又忍不住狐疑道:“娘亲刚刚说当时抄家的诏书传到一半,硬是被快马拦住,这其中隐情又是因何?难道是陛下突然忆起过去情分,于心不忍吗?”

云姨娘嗤笑一声,语气中满是苦意:“怎么可能呢,陛下可不是个会轻易收回成命的人。”

施乔儿:“那是因为?”

云姨娘蹙起眉头,慢慢回忆:“好像是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至于那个人究竟是谁,叫什么,你爹这些年来也没跟我说过。但醉后曾给我提起过一回,说他们当年起义时被蛮人困在关外峡谷,差点就全军覆没,是经一位路过的高人指点,所以才能逃出生天。后来陛下攻下燕云十六州,因周遭强邻环伺,曾犹豫要不要过早称帝,那位高人再度现身,取出乱麻一刀斩断,陛下瞬时顿悟,整军亮旗,因发迹凉州,便定国号大凉。”

“局势稳定之后,陛下也全天下寻找过那位高人,想给他封官进爵,尊为国师,但始终一无所获。谁曾想多年过去,再出现,便是在宫闱之中。”

而那人究竟对皇帝说了什么,能让他改变决定收回圣旨,甚至往后仍然将兵权放心交在镇国公手里,世上无人能知。

说到最后,云姨娘叹气道:“对你说这么多,一方面是想让你知道咱们家的底细。另一方面,也是让你日后保持警醒,为人做事一定不要给人留下把柄。毕竟老五要从宗人府出来了,他与太子同为一母所生,虽因其无辜受连累,但毕竟是手足兄弟,你爹那时又是亲自镇压的太子,他若真想计较,不是没有缘由。”

总之,因为当年那起子烂账,施老头现在两边不讨好。

……

夜晚,榻上,施乔儿鹌鹑似的缩在沈清河怀中,仍旧闷闷不乐。

沈清河嗅着她颈间香气,询问道:“三娘今日也是因为长姐不悦吗?”

施乔儿摇摇头,搂紧沈清河的脖子,说:“相公,我有些怕。”

沈清河抚摸着她纤薄的后背,声音放轻:“怕什么?”

施乔儿闷闷道:“今日我娘同我说了好多东西,我才知道,原来我们家远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风光,其实每个人都过得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被抄家灭族。”

沈清河:“所以,三娘在怕这个?”

施乔儿点头:“对,我胆小,可怕疼,可怕死了呢。”说着又蹭了蹭沈清河的脖子。

沈清河一天的疲劳在此时尽数散去,柔声说:“你可一点不胆小,为了那一卷简牍,大火都敢闯。”

施乔儿气呼呼:“那可不一样,你写那一卷写了七年,我若是为一样事情努力七年,一下子全没了,我会生不如死的。所以我才一定要给你把它救出来。”

其实她甚至不懂那卷文书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钱花,放久了弄不好还会被虫蛀,但她知道那是沈清河的全部心血,那她就愿意拼上一回。

听着她的话,沈清河的心柔软得不像话,抬起她的脸看着她,十分郑重道:“但你现在要记清楚了,这世上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比你的生命更为重要,莫说七年,就是十七年,七十年,你也不能因为我,把你自己送入危险的境地里,知道吗?”

施乔儿被那双墨瞳中的坚决震慑住,过了好久才缓会神,再次搂紧了沈清河的脖子,甜甜答应:“好,听相公的。”

当晚事后,施乔儿累得昏睡过去,沈清河拿帕子给她清理身上的东西,干净后把寝衣给她穿好,最后躺下,把人抱了满怀,安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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