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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活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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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还敢跑!”巡捕见那个劳工居然从自己身边窜过去,气急拿起手上的棍子就砸了过去。

老杨同伴后背硬生生挨了这么一棍,但他没有停下,咬着牙就向叶一柏的方向冲去。

巡捕还要动作,那位叫王一的巡警一个跨步拦在了他的面前。

“在老子们的地盘打老子的人,够厉害的呀,来,有本事你照着这里打。”王一指着自己的脑袋,一脸挑衅。

“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吵起来了?”巡捕和巡警们的声音太大,引起了理查的注意,小伙子好奇地探出脑袋去看。

旁边的郭颉看到理查如同呆头鹅一般双手撑住桌子上努力伸长脖子的模样,心里对于洋人的距离感瞬间就消减了不少。

他笑道:“法租界巡捕房和市里的巡警是老对头了,红十字会医院前的这条光复路是法租界和上海市区的分界线,以南是上海市区辖区,以北是法租界,路两边双方都没有争议,就是这条路本身管理归属权模糊。”

“平常也没什么事,市区巡警们也少有往这边来的。就是有一次义诊的时候,巡捕房里的一个巡捕把一个跨过路障的市民打了,那市民大概本身也有什么病,一口气没上来就过去了,那市民死的地方就在这光复路上。”

“那次事件,上海市警察局的态度出乎意料地强硬,不仅要求法租界交出那个巡捕,巡警们也三天两头往这边晃了,原本因为红十字医院主体大楼在租界里面,都是巡捕们在维持义诊秩序,这那次事件以后巡警们也来了,这两边三天两头就吵,你习惯了就好。”

理查满脸疑惑,显然不能听懂这么大段大段的中文。

不过他很快把语言的烦恼放到了一遍,“叶你看,那病人是来找我们的吗?”理查看到了往他们这边艰难挪过来的老杨和他的同伴。

叶一柏闻言下意识地抬头。

人的眼睛能说话,在今天之前,叶大医生都以为这话只是那些文学家夸张的艺术修辞手法,但是今天,隔着几乎十米远的距离,他似乎真的听到了那双眼睛的声音——救救我。

“理查,救人。”叶一柏说着右手往桌子上一撑,整个人从桌子上横越了过去。

“哇哦。”理查见状发出一声惊呼声,他跟着想要学叶一柏一样酷酷地横越桌面,然而同时听到叶一柏招呼的萨克比他的动作更快,只见萨克轻轻一拨,两张桌子立刻乖顺地被拨到了一边。

理查:……

不过现在也顾不上甩帅了,理查将听诊器往脖子上一挂,迅速跑了出去。

老杨的同伴见几个外国人向他跑来,下意识地脚步一顿,脸上露出警惕的表情。

“怎么回事?人在发烧?”跑到两人跟前的叶一柏丝毫不顾老杨同伴警惕的神情,直接伸手去摸了老杨的额头。

体感温度约莫有385c以上了。

“身上有伤口吗?”

许是叶大医生的气势太过惊人,又许是这身白大褂的说服力,面对这种严肃且毫不客气的发问,老杨同伴的神情反而放松了下来。

他目光扫过叶一柏因为触摸老杨额头而沾染上黑泥和汗渍的手,下意识地回答道:“他这两天一直喊腿疼,这两天都不能翻身了,说是一动就疼。伤口,我不知道。”

“腿上?具体哪个部位?”叶一柏也不客气,直接上手,“病人叫什么名字?”

“杨……杨大志。”

“杨大志,杨大志,你现在听得到我说话吗?听得到给我点反应。”叶一柏用上海话问道。

杨大志眼皮剧烈颤动着,牙齿一动一动好像想说话。

“行了,别说话了,省点力气。萨克,把人抱进去。”见萨克跑到了自己身后,叶一柏也不客气,直接差使起了人。

萨克利索地应了一声好,丝毫没感觉不对地上去就将杨大志从他同伴身上提,哦不,是抱了起来。

杨大志中等身材,个字也不算小了,但被一米九几的萨克公主抱起来,毫不突兀。

李延也就是杨大志的同伴看着杨大志被一个高大的外国人抱起来,脸上的表情有点懵,又有点纠结。

“他们是外国人,但也是医生。”叶一柏看出了李延的纠结,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也一起来吧,等下还要你签字。”

叶一柏拍到的地方正是李延刚刚被巡捕警棍砸到的地方,李延忍不住发出一声“嘶”的痛呼声。

叶一柏一怔,下意识地往他肩膀上看去,许是经常背东西的缘故,李延黝黑的肩膀上有一层厚厚的老茧,肩膀右下方衣服未遮盖处,皮肤已然红肿了一大片。

就这样他半背着杨大志走了一路,愣是一声疼都没有喊。

撇开长期因为暴晒而显得黝黑粗糙的皮肤,因为不曾打理杂乱而占满稻谷粒的头发,他的年纪应该不大吧。

“你几岁?”叶一柏忍不住问道。

李延挠挠自己的脑袋,略带骄傲地开口道:“我今年都二十了。”

二十……

居然比他还小吗?

萨克抱着杨大志一路小跑进帐篷,一众医护和旁边队伍前排百姓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需要帮忙吗?天呐,他在发烧?”

1933年是一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连磺胺都要两年后才会面世,在这个时代人一旦被细菌感染,就只有两种结局,一种你自身的免疫系统强大,战胜细菌和病毒自愈,另一种就是……等死。

所以在这个时代,发烧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发烧代表了这个人已经半只脚迈进了棺材。

“病人有臀部深脓肿,需要立刻手术,有空的手术室吗?”叶一柏看向跑过来的严肃女护士。

这个中年严肃女护士大概是义诊的护士长之类的,她先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叶一柏身后的理查和萨克,见两人都没有反应,立刻道:“我马上去查。”

她走之前还招呼了一个小护士过来,吩咐一声后,自己一路小跑向后面医院大楼而去。

郭颉不知什么时候从旁边凑了过来。

“深部脓肿感染发炎,活过来的几率不大,这个手术不好做啊。”

没有抗感染的药物,这种手术你就算做得再成功,病人死亡率还是很高,再加上那个病人的劳工身份,手术完也不会有一个好的修养环境,这种病人很多外科医生是不接的。

叶一柏没有接话,反而转头看向李延,“听到了?不做肯定死,做了也不一定活,做不做?”

李延早在叶一柏说要手术的时候就已经被吓到了,再听到郭颉的话,年轻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茫然,不是这是腿疼吗?居然就要死了吗?

他愣愣地看向躺在推床上不停打着冷颤的杨大志,回想起他和杨大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他才十七岁,因为长期饥饿个字瘦小,去码头应聘的时候工长根本不肯收他。

他饿得实在走不动路了,从码头出来随便就找了个墙角蹲着,他想象着自己几天后的样子,或许会像他曾经看到过的街边乞丐一样,就在这个墙角无声无息地告别这个世界。

杨大志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坐到离李延不远的石阶上一口一口咬着烧饼,他也看到了李延,黝黑的面庞露出一丝笑容,“想吃啊,自己过来拿。”

李延闻言慢慢挪了过去,但是杨大志当着他的面继续一口一口地咬烧饼,没分一点眼神给他。许是那稍微的味道太香了,那时候的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抢过了杨大志手里的烧饼,狼吞虎咽地塞进了嘴里。

那时候李延想着自己肯定又要挨一顿打了,但是杨大志却拍拍裤子站起来,“这就对了,咱们贱命一条,要活着就要拼尽全力,你在那蹲着等死算什么,你想要去码头是吧,跟着我吧。”

于是他跟着杨大志进了码头,一直到现在。

李延的目光再次落在叶一柏的手上,那个医生的手洁白而修长,却因为碰触杨大志染上了黑泥和不知道是汗还是脓液的不知名液体,还有刚刚那个洋人医生,一身白大褂已经被杨大志身上的黑泥染成了灰大褂。

但他们还是一无所觉的模样,好似丝毫不在意。

“做,我们做!”李延沙哑着喉咙,声音却是格外坚决,他们确实是贱命,但他们也想拼尽全力地活着。

叶一柏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容,他转头看向小护士,“准备术前告知单,然后那一套病号服给他,还有,你们的手术准备间在哪,理查、萨克跟我去做准备。”

刚刚被严肃女护士招过来的小护士闻言脑袋点的飞快,等她飞快跑到医院大楼去拿病号服和术前告知单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三个医生中居然是最年轻的那个华人医生占主导地位的吗?一股子与有荣焉的感觉油然而生。

“等下病号服拿过来后,你带他去洗漱间里擦擦换衣服,手术完有一段时间不方便洗澡的。”叶一柏对李延说道。

李延立刻点头。

“手术室都在用,最快的要两个小时候空出来。”说话间,严肃女护士从后面掀开帐篷进来,许是跑得急了些,她说话还有些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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