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诺斯并没有管他，他站在深坑边，低头安静地看着坑底。叶林抖得像个筛糠，他想尽快回车里去。他们在哪儿找到的你？克洛诺斯突然问。叶林刚开始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他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迅速指了指远处，又马上收回手放在嘴边哈气。克洛诺斯看过去一眼，他走到叶林的身边，居高临下道：带我过去。叶林白眼差点翻晕过去：我、我快冻死了你、你居然还要折、折腾我，你是、是不是人啊？克洛诺斯露出了一个稍稍有些疑惑的目光，他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蹲下身，展开身上的披风将叶林整个人抱了起来。霎时的温暖几乎能将人类的表皮融化，叶林蜷缩在先驱的怀里，掌心贴着对方的胸膛，甚至错觉有些烫手。克洛诺斯居然是热的。叶林模模糊糊地想着，他把脸埋进了对方的脖子里，呼吸间终于不再是冰凉的雪。在哪儿？克洛诺斯又问了一遍。叶林勉强抬头，挪了挪下巴：再里面点。克洛诺斯抱着他往更深处的地方走，这里与叶林第一次见到的景色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冰窟里巨大的冰棱像钟乳石一样，甚至不少上下都连在了一起，越往里作业的机器人越少，有报废或者损坏严重的生命仓被堆在外边。叶林的目光忍不住看了过去，他也没管克洛诺斯在不在听，慢慢道：我就是这里面出来的。克洛诺斯安静地向前走着。叶林：当时我的生命仓损毁太严重，他们挖出来的时候都以为我已经变成干尸了。他顿了顿，叹了口气，低声道，活下来真不容易啊。克洛诺斯停下了脚步，他低头看着叶林，面无表情道：是不是这里？叶林眨了眨眼，他只好转过头，看了一圈周围，确认道，是这儿。克洛诺斯将人放在了旁边，他脱下羊皮披风，扔到了叶林的身上，然后头也不回地从深坑边缘跳了下去。叶林：？？！过了大概有两个多小时，叶林披着披风满脸焦虑地徘徊在冰窟里，不太确定他应该继续等下去还是先自己回车里，最重要的是他不确定克洛诺斯是不是自杀了。极寒之地到目前为止都不是适合人类或者先驱长时间涉足的地方，这也是为什么如果深海中的r区无法控制住精神崩溃的克洛诺斯，还有极寒之地能给他点苦头尝尝。但如今精神状态还算正常的先驱会自己来找虐，叶林是打死都想不到的。他尝试趴在深坑的附近，探出半个脑袋，朝底下喊了几声。克洛诺斯！叶林又喊了一声，你在哪儿？！除了八重奏似的回音，没有别的动静。叶林紧张地盯住坑底，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生命仓掩埋的地方太深，再加他是最早一批被挖出来的人类，如今这个坑已经空了，周围的挖掘机器人也早已撤离，要不是克洛诺斯，他大概永远不会回头来看一眼。最先是有气流隐隐从坑里缓慢吹了上来，风里带着碎冰渣子，敲击在坑壁周围，像类似砂石细雨般的声音，叶林不得不用披风半遮住脸，他感觉到脚下的冰山在振动，退了几步，又不甘心地扒住最近的冰棱。风越来越大，叶林进退不得，冰窟外是暴风雪，冰窟内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在一片冰与雪中裹紧了披风，不抱希望地又喊了一声克洛诺斯的名字。终于有人在风雪中抓住了他的手。叶林精神一震，他快速地张开身上的披风，将人一块儿裹了进来，离得近了，他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的味道。你受伤了？叶林轻声问道。克洛诺斯没有回答他，先驱伸出手，掌心盖在了叶林的眼睛上。不要说话。克洛诺斯的声音低沉，好像只隔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等叶林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出了冰窟。外面的暴风雪比刚才的还要大，叶林不得已只能整个人缩在克洛诺斯的怀中，先驱似乎毫不受影响，直到他们走出了将近一百多米，身后的冰窟突然发出了巨大的坍塌声，雪雾腾空而起，雪崩一样的倾泻而下。叶林此刻的心情只能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他被克洛诺斯抱着迅速地离开了雪崩圈，眼睁睁地看着一座山一样的冰窟化为了满地冰晶一样的齑粉。你把它毁了？他在被克洛诺斯塞进车里前，梦游一样地问道。克洛诺斯抵着车门，他注视着叶林的脸，突然伸手捏住了对方的下巴。我找到了一点东西。他慢慢道。叶林露出了些微疑问的表情。克洛诺斯的目光似乎落到了他的唇上，先驱像是回忆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并不是灾难发生之前就进入的生命仓。叶林一头雾水：所以呢？克洛诺斯低下头，他靠的叶林极近，鼻尖几乎擦过了对方的，呼吸可闻：所以，你在那之后，到底干了些什么，又为什么没有死呢？失忆是个万能的借口。叶林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说他脑子受了伤，什么都不记得了，克洛诺斯倒也不觉得他在搪塞他，或者应该说，克洛诺斯并不在乎。面前的先驱有着非常奇怪的兴奋感。以至于这部分情绪类似波涛汹涌，暗潮起伏，既压抑着又亟待释放，过于强烈到几乎影响了叶林。他像一只被猎鹰的利爪按住的兔子，可能下一秒脊椎就会被对方撕裂。克洛诺斯没有再问太多，他的磁悬浮车驾驶技术非常棒，来时和去时的速度都没有什么变化，坐在副驾驶的叶林却忍不住一直发抖。他尝试说些什么，于是话题又回到了那份血液样本上。我想让歌利亚重新回来。叶林吞咽了下口水，他的牙齿打颤，得控制着才能不结巴，那份血液里有歌利亚的道标，白鹤能让她重新出生。克洛诺斯的目光望着前方，上了车才发现他受伤的位置在左肩膀，那是一个放在普通人身上，半边身子大概已经没了的严重伤口，车里弥漫着呛人的血腥味：你想成为她的父亲？现今生物学上的父亲应该没什么关系。叶林吞吞吐吐道，人类都是ai基因培育了，谁都能当爹当妈。克洛诺斯的表情冷漠：那是在生物体不记名情况下，一旦从伦理上早一步确定亲缘方，荷马会判定强制关系。叶林噎了噎，这点他是真的没想到，大多数人类现在的确都由ai基因工程来筛选繁育，但也有极少部分人想要遵循传统，组成家庭，领养属于自己的孩子，只是这部分的申请机制非常严苛，一旦成功后，荷马的政府ai系统会强制判定亲缘关系，谁出了事，那都是连带责任。可现在不是没有结婚系统了吗？叶林困惑道，据他所知，如要领养属于自己的孩子得有基础的家庭关系才行，这个家庭关系荷马的判定又非常玄学，具体点来讲，就是家庭内部的人数性别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恩爱程度。但这恩爱程度到底荷马是怎么量化的，又没有什么具体的数值能够参考。前往北极的中轴线上并没有多少车辆，直至天黑，漫长的看不见尽头的地下磁轨也只有他们一台车在高速前行。克洛诺斯打开了巡航灯，叶林看到有两台无人机灯从后备箱飞出来，保持一段距离地悬停在了前方。的确不需要结婚。克洛诺斯突然平静道，你想要家庭关系，和我做爱就够了。作者有话说：这章这么多字，居然还没写到进门我变了，我不再是曾经速战速决的我了！我再分析下克洛诺斯的心理活动啊，他的确是认为叶林就是过去的叶林的，但是他相不相信是另外一回事，他这次去北极，是确定他的确是过去的叶林（检验自己的dna测试没错）但他是不相信所谓失忆的，他更倾向于现代白鹤复制的叶林，但就像之前有评论说的，身体都是同一个人，灵魂不是（现阶段失忆的叶林的确不能算灵魂相同），这也促使克洛诺斯会更向疯狂的边缘反复横跳（一边被强制吸引一边又自我和排他厌恶），香第23章 act23:克苏鲁之死（二）无人机探照灯还在前方悬停着飞行，叶林僵硬地坐在副驾驶保持着诡异的沉默。他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下意识想再问一遍的时候，看到克洛诺斯的表情又明智地闭上了嘴。叶林最后选择了一个相对稳妥的答案：我其实有家庭关系。克洛诺斯像是刚知道一样，他意味不明地发出了一声哦？叶林硬着头皮坚持道：我和陈多注册了家庭关系，不过是兄弟的。车厢内非常安静，叶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他更不敢去看克洛诺斯的脸，眼前的轨道视野很清晰明亮，却照的人心头发慌。原来是他啊。克洛诺斯居然轻轻笑了一下，你还曾经当着我的面，喊过他名字。叶林只觉轰地一声，脑袋上的整块头皮都麻了，他不可思议地问道：我、我喊了吗？克洛诺斯没有回答他这个愚蠢的问题，叶林在后半程的路上满脑子都飘着我喊了吗？他那晚居然听见了！他不会杀了我吧？陈多不会死吧？这类莫名其妙的疑问，以至于到最后他甚至开始犯困，却还在努力强打起精神来尝试阻止克洛诺斯一时兴起真的去杀人。磁悬浮轨道车并没有直接回木马，叶林看着面前越来越熟悉的景色渐渐不安了起来。黑夜中的上海像一片寂静的泊湾，高架底下的爬山虎藤似乎在夜色里疯狂生长，发出了沙沙的响声，叶林听到了江水的浪潮，他被克洛诺斯送回了家。每个辖区都有志愿者值夜，对方看到叶林时，表现得相当热情：我听说您刚从门里回来，还找到了奇点？叶林因为克洛诺斯就在旁边的原因，并不想与对方有过多交流：运气好而已。这可是断层灾难后人类第一次找到奇点，您是我们的大英雄啊！叶林只能朝他勉强笑了下。车子继续往里开着，叶林的目光挪到了后视镜上，志愿者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还坚持在努力挥手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叶林看了许久，深吸了一口气。奇点都是先驱找到的吗？他低声问。克洛诺斯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100年前的并不是。叶林看着他：你和初代白鹤一起进过门吗？克洛诺斯平静地反问道：你想知道什么？叶林扒了一下头发，他有些烦恼：我和他真的有那么像？不是像的问题。克洛诺斯停下车子，无人机探照灯飞回了后备箱里，四周恢复成一片漆黑，克洛诺斯在黑暗里转过头，目光似乎打量着叶林的脸，你们是同一个人。叶林没那么快适应黑暗，他辩驳道：乔治说他没有在我身上做克隆他说什么你就信吗？克洛诺斯打断了他，先驱的声音是平静的，甚至称得上愉悦，他像是在说一件有趣又残酷的事情：你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你是谁？乔治为什么要创造你，他想再创造一个神吗？一个伪神，妄图控制我？不是的叶林焦急起来，他说他们没办法克隆初代白鹤的基因，所以声音戛然而止，叶林猛地抬头，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地回身想要开门下车。咔哒一声，车门被锁住了。叶林浑身僵硬地拉住车门把手，他用力地上下扯动，直到克洛诺斯的手越过肩膀，精准地捏住了他的下巴。多有意思啊。克洛诺斯强行掰过了叶林的脸，他在黑暗中的目光像一片薄薄的刀刃，精准地切割在了叶林的唇上，他说，你没有误会，叶林，我的确想干你，但也想杀了你。陈多在半夜接到叶林视频请求的时候正赶工一个化学实验，他开了美颜，来不及把眼罩去掉，朝着镜头打招呼：你出院了吗？怎么没通知我？叶林蹲在家门口的台阶上，他借着路灯的光，表情有些惨淡：出来的太急发生点事。陈多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没带钥匙？钥匙无所谓啦。叶林叹了口气，24寸是不是在g区？陈多：你现在要来拿？太晚了吧。叶林倒也不是真的想马上去拿，他只是确认下陈多还活着。你最近要回北半球吗？叶林问。陈多遗憾道：回不来，工作太多了，我暂时住在b区，你不要太想我。叶林其实也不太确定b区对陈多来说到底安不安全，他已经对克洛诺斯的态度陷入了一种相当混乱的局面，在叶林看来克洛诺斯实在是疯的厉害。当然乔治也不可信任。所以总得来说，到哪儿都危机四伏。这一晚过的并不算太平，克洛诺斯在危险发言后居然绅士般的走得很干脆，叶林自己惊恐了大半夜，一大早几乎是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去的木马城。乔治果然在等他。两人自从上次在医院不欢而散后，当下的氛围也不怎么好。叶林面对白鹤倒是没什么危机感，毕竟从杀不杀人这点上来说，人类就要比先驱来的有安全感。你的血液样本。乔治似乎并不想让两人的关系继续恶化下去，他主动道，宙斯送来了一部分。叶林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乔治忍着气道：你到底在不满什么啊？叶林假笑了一下：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明白吗？乔治：叶林并不指望从乔治那边问出什么具体的东西来，他现在心灰意冷，对世界充满了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