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晏子修检查指导完其他人, 终于走到了上官清宁和李军面前。
“排练的怎么样？”他问道。
“还可以。”李军回复道。
晏子修把人带回了导师教室, 这个教室现在只有他们三个, 晏子修看了两人一眼，温声道，“演一遍我看看。”
上官清宁点头, 选好了位置站定。
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演戏了, 之所以这么说, 是因为他是演过戏的。
在他还没穿越前，大三的时候，那时候有个剧组来他们学校取景，正巧他和舍友去图书馆看书，被刚好在图书馆附近取景的副导演相中拦下，问他愿不愿意当群演。
上官清宁没拍过戏, 但是二十岁本身就是一个乐于挑战的年龄，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最开始确实是当龙套，饰演一个男演员的儿子，可是演着演着，剧组另一个饰演儿子的演员出了事, 于是编剧就把属于对方的戏加到了他身上。
反正他们都是饰演儿子，功能都差不多。
上官清宁本来以为自己只需要拍几天, 结果越拍时间越长，副导演怕他对剧组有意见, 给他把片酬翻了几番, 虽然不能和参与拍摄的其他演员比, 但是对于上官清宁而言，这笔钱远比他做其他兼职赚的多得多。
大三的课不多，他就这么一边上课，一边拍摄，拍了一个半月，才终于杀青。
导演组都很喜欢他听话不惹事，有事拍摄，无事看书的性格。拍摄完后，还问了他有没有进娱乐圈的意向。
“你其实挺适合做一个演员的。”导演温声道，“虽然你没上过专业的表演课，但是你对情绪的把控能力很强，表演也很自然，也不怯场。而且你很聪明，很多专业问题，一点就通。你这个年纪的演员我也合作了不少，你在这其中算是佼佼者，更何况，你本身长相就好，做演员其实挺适合你的。”
“你有没有这方面的意向，有的话，我可以帮你。”
上官清宁很认真的想了一整天，最后回复导演道，“我想先读书，我今年已经大三了，还差两年就毕业了，我还蛮喜欢我这个专业的，所以想认真读完，拿到毕业证再说其他的。”
导演闻言，倒是很理解的点了点头，他的学校足够好，在国内能排到前五，他又是自己专业的优等生，有这样的想法，不难理解。
“那你等毕业了，如果有这方面的想法，可以联系我。”导演说完，给他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上官清宁感激的道了谢，算是正式结束了这次的拍摄。
然而大四上学期他就接到了保研的通知，比起一个人孤零零的闯荡人生地不熟的娱乐圈，上官清宁心里还是更倾向于本校研究生的，所以他没怎么犹豫就放弃了进娱乐圈这条路。
只是没想到，他和娱乐圈还挺有缘，这一穿越，直接开启了娱乐圈剧情，虽然现在这段剧情也差不多快结束了。
上官清宁一边想着，一边迅速调整了情绪，进入到了剧中父亲的角色。
他的共情能力很强，情绪调整能力也很强，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从小到大看的书很多，什么性格的人物都在书里看过，也知道这些不同的性格在遇到事情时会有什么不同的反应。而另一部分原因则是他从小到大经历的比较多，有高考考进重本的大喜，也有父母离世的大悲，他体验过很多人没有体验过的情绪，所以驾驭起来，也相对得心应手。
上官清宁低下头闭了闭眼，再抬起头，眼中的情绪与脸上的神情就已经全变了，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李军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可是晏子修注意到了，他和上官清宁拍了两个月的戏，还是第一次见他眼里出现情绪的变化，一时有些惊讶，目光全放在了他的脸上。
“我回来了。”李军饰演的儿子率先开口，“烦死了，一点破事还要找我。”
上官清宁看着他，慈爱的笑了笑，是的，慈爱，晏子修觉得很惊讶，可是他确实在上官清宁的眼里看到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慈爱，“那是你有本事，村里人信任你。”
他一边说着台词，一边走到李军身边，做出一个倒水的动作。
然而李军伸手推了一把，似是推开了桌上的水杯，“我不喝这个。”
晏子修不自觉皱了皱眉，剧本上有这句话，却没有这个动作，李军加这么一个动作，简直无形中歪曲了人物的人设。
他没有说话，沉默的看着李军和上官清宁对戏，然而越看，晏子修的脸色就越差，等到最后一场戏结束，晏子修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脸色明显不对。
上官清宁和他也相处了一阵了，知道他这个脸色，肯定是不高兴了，他猜也是，晏子修能高兴才怪，他和原主一起拍戏，原主想给自己加几场戏，康旭这个导演还没说话呢，晏子修就先开口教训了他。
这会儿李军这么明目张胆的给自己加戏，晏子修不生气就不是他了。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到了晏子修冷声道，“你们演的和剧本不太一样。”
李军还没嗅到危险的气息，不怕死的说着，“我们改了一下。”
“你们？”晏子修挑眉看着他，“是你们还是你？”
李军被他这话说的尴尬了一下，只好道，“是我提出的，不过我和上官清宁商量了，他同意的。”
晏子修看了上官清宁一眼，上官清宁一脸无辜。
晏子修皱了皱眉，再次把目光放到了李军身上，“你对这个剧本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李军回复道。
“那你改它做什么？”
“我觉得这样更能体现人物性格，更具有戏剧冲突性。”李军早已想好了说辞。
晏子修冷笑一声，“这部片子入围了第24届金桂奖最佳编剧，你这话说的，是觉得你比原编剧更厉害，更懂他笔下的人物吗？”
“我没有。”李军连忙解释。
晏子修嘲讽道，“你没有？那你改什么改？你不按照原来的剧本拍，擅自改动，不就是不满意吗？我看你当演员委屈了，你应该去当编剧，这么爱改剧本，你自己去原创一个不好吗？”
李军被他说得瞬间说不出话了。
“想加戏是吧？喜欢展现自己的演技是吧？那你还要什么pk的对手啊，你直接一人分饰两角，整个舞台都给你，怎么样？”晏子修问道。
“我错了，晏老师。”李军低头认错。
晏子修的眼神倏地冷了下来，“比赛还没开始呢，你这心机倒是先耍上了！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读两遍剧本，好好揣摩人物的感情，连自己演的人物是什么样子的性格都不知道，你还好意思加戏，好意思说体现人物性格，你也不怕被人笑话。”
李军垂着头，不敢看他。
“去待定席吧，我不会让你成为我的学员的。”
李军闻言，震惊的抬头看他，“晏老师，我已经知道错误了，我也认错了。”
“那又怎么样？”晏子修看着他，“在我这，演员的人品和演技同样重要，两个人的对手戏，你的台词和可发挥余地，已经比上官清宁多太多了，可你呢？你几乎把他的台词删完了，你是真不打算给对方留活路啊？”
“不是的，”李军争辩道，“我只是为了戏剧冲突，再说了，他也同意了啊。”李军看着上官清宁，“如果要待定，我们应该一起待定。”
晏子修转头看向上官清宁。
上官清宁淡定道，“我可以。”
他本来第一场比赛完了，也是要淘汰去待定席，然后永久淘汰的，现在去也不差什么。
“我愿意去待定区。”
“你为什么会答应他？”晏子修问道。
上官清宁听着他着不善的语气，淡定道：“我演技不好，大概率第一轮就淘汰了，所以我也不想和他争执什么，他想改就改吧，反正我总是会被淘汰的，没必要为这种事情计较。”
晏子修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种懒散的态度。
他看着上官清宁，想说什么，却又顾虑着李军在，换了个话题。
“你不想去待定席是吗？”他问李军。
李军毫不犹豫，“是。”
“那你回答我两个问题，你饰演的角色，张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对他的父亲又是什么感情？”
李军愣了一下，回答道：“他是一个很自负的人，有自己的理想，向往更好的生活，他不愿意和自己的父亲一样甘于平庸。他对他的父亲有怨恨有不解，但是最终他也愿意向他的父亲低头。”
晏子修笑了一下，“就这你还想给自己加戏？你根本就不懂这个人物的所想表达的情绪，你增加的所有动作和语言，都是歪曲人设，偏离人物的性格，你根本连这个剧本都没看懂！”
李军不解，迷茫的看着他。
晏子修转头看向上官清宁，“你来说说，这部剧张仁和张国是什么样的人，互相对对方又是什么感情？”
张国就是他饰演的父亲。
上官清宁无端被cue，也只好按照自己的理解阐述道，“张仁是闯，张国是守，张仁带着年轻人的干劲儿，意气风发，有自己的抱负，渴望成功，但是他过于渴望，过于不想成为自己父亲那样的人，所以才过于冲动，导致自己失败，重回家乡。而张国性格保守，站在安稳线内，不愿踏出也不敢踏出，所以他注定和自己的儿子有冲突。”
“但是也因为张国是守的这一方，他的性格更温柔一些，所以他会更体谅别人，尤其是他的儿子，所以他会先行让步，在争吵中最先退下来。张仁也是从他的让步中感受到了自己的急躁与冲动，从而反思自己。”
“父母的爱是下行的爱，每个父母都深爱自己的孩子，所以很多时候，先让步的都是父母，就像张国。这部电影的名字叫《苍苍》，我开始以为应该是说父亲的白发苍苍，但其实，他指的不是父亲，而是父亲和儿子两个人。父亲看到了儿子头上的白发，意识到儿子也老了，所以他去进一步理解和体谅自己的儿子。儿子在这种理解和体谅中，发现自己一辈子都害怕自己成为另一个父亲，所以努力朝对方相反的路走去，最后成为了父亲的对立面。”
“最后二个人的和好，并不是儿子愿意向父亲低头，而是儿子和自己进行了和解，他开始接受‘安稳’也是一种选择，不再看不起求安稳的父亲，也不再冲动和盲目。所以他在感情和精神世界，都理解了他的父亲，他和自己进行了和解，走近了他的父亲，也平衡了‘闯’与‘守’之间的关系，修复了自己的性格缺陷。”
“他其实还是很爱他的父亲的，就像他的父亲也很爱他一样。”
李军怔楞的看向上官清宁，眼里满是震惊，从抽到上官清宁开始，他就觉得自己很幸运，之后两人共同对戏，上官清宁话也不多，任由自己随意改剧本，他更是觉得这人就是个美貌蠢货，空有一张脸，一点脑子都没有。
可现在，上官清宁淡定的说着自己对剧里人物的理解，神情淡定，语气淡然，李军突然就觉得，自己似乎更像是一个傻子，一点脑子都没有。
他喉咙干涩的看向晏子修。
晏子修冷漠道，“你看不上他，觉得自己抽到了他，这一局就能稳定晋级了，可事实呢？你还不如他，至少，他对人物的解读是没有问题的，而你，你根本不明白这个人物的性格特点。去待定席吧，你输了。”
李军没再说话，转身走出了导师教室。
晏子修见李军走了，走到摄像机前关了摄像机，然后才看着上官清宁，不满道：“你平时怼我不是挺厉害的吗？这算怎么回事？李军删了你那么多戏，你就看着让他删？”
上官清宁淡定道，“别人不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来就是一轮游啊，打个酱油就走，那既然反正都是第一局被淘汰，我为什么还要为了这个已知的结局去和别人争吵，他想改，我要是不让他改，他肯定不愿意，会不断的和我扯皮，没这个必要，反正我怎么都是输，还不如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所以你就随他怎么改，丝毫不在乎？”
“不然呢？”上官清宁反问道，“我还要为了一个已定的结局，浪费我的感情和精力吗？”
“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为了不用还那一千万啊！”上官清宁振振有词，“你又不是不知道。”
晏子修笑了一声，眉眼里有些冷意，“你知道我最讨厌你的是什么吗？”
上官清宁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原主心术不正，不过他也不确定，所以问道，“是什么？”
“是你态度不端，永远不思进取！”晏子修冷声道，“拍戏的时候就是这样，你明明知道康旭的那部戏是你的最后一丝希望，可你呢？你依然不思进取，我也好，康旭也好，我们两个给你的建议，你从来不听，宁愿被胡建诚潜规则，都不愿意私下多练习练习自己的演技，你这样的，就算别人给了你新的资源，你接的住吗？”
接不接得住是一回事，我现在根本不需要是另一回事，我又不是原主，上官清宁在心里吐槽道。
“你的世界就只有0和1吗？”晏子修问他，“之前拼了命的想要资源，为了这个节目的曝光，祭天剧本也愿意拿，现在呢？真的来到了这个节目，也不让你祭天了，你可又怎么都无所谓，只想着打一轮酱油就回去，你的世界就只有在乎和完全不在乎吗？你就不能端正态度，好好的，认真的，让别人看到你吗？”
“如果你什么都不在乎，那我为什么要让你选我，为什么要和节目组说取消你的人设和剧本，我做的这些，在现在的你的面前，有什么必要呢？”
上官清宁听明白了，“所以你是希望我好好比赛，认真演戏是吗？”
“不然呢？”
“那我好好比赛了，你会不会又觉得我根本没想退出娱乐圈，之前我只不过是骗你。”
晏子修一愣，“你是担心这个？”
上官清宁看了他一眼，“那不是我在你这里本身就是个没什么信誉的人，我可不想为了这种事情，再被你说一次。”
晏子修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重顾虑，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关于之前的事情，我向你道歉。”
上官清宁：？？？！！！
晏子修和他道歉，他没听错吧？
“退不退圈是你的事，我无权置喙，所以，你不需要在乎我的想法，好好比赛就好。”
上官清宁，“你认真的？”
晏子修点了点头。
上官清宁一时有些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乖乖点头，默默观察着晏子修。
“不过现在李军去了待定席，我需要重新给你安排一个pk对手。”
上官清宁点头，“可以。”
晏子修看着他，心里有些疑惑，想问，却又想让他再表演一次，确定后再问。
他让上官清宁回了排练室，继续去看剧本，然后让助理去叫下一组演员来接受检查指导。
上官清宁看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的剧本，把儿子和父亲的台词都背熟了，才感受到有人拍了拍他，问道，“上官清宁是吧？”
上官清宁回头，是一个长相很周正的男生。
对方冲他笑了一下，“我叫赵诚，我的pk对手被晏老师淘汰到待定席了，他让我来找你，说明天我们俩上台pk。”
“好。”上官清宁没什么意见，他只是好奇，“你的对手做什么了，也是加戏吗？”
赵诚点头。
“加的多吗？”
赵诚摇头，“但是晏老师说他把最体现人物性格，最高光的那些台词抢了过去了，所以他表演的角色看起来不伦不类，我表演的角色看起来形象单薄。”
上官清宁咂舌，“看了喜欢加戏的不是一个人啊。”
赵诚笑了一下，“毕竟是比赛嘛，谁不想赢呢。”
“可惜机关算尽，却碰上了一个严厉的导师，惨。”
赵诚闻言，和他相视一笑，共同开始看起剧本。
晚上的时候，晏子修检查指导了上官清宁、赵诚这一组，这一次上官清宁演儿子，赵诚演父亲，这是两个人猜拳决定的，相对公平，两个人都没什么意见。
晏子修看着上官清宁和下午完全不同的情绪与表情，眼神慢慢的深邃了起来。
上官清宁的情绪很好，不管是下午演父亲时先放后收的层次感，还是这次演儿子时整个情绪爆发的冲击力，都很完美，精准的卡在情绪的爆发点上。
可是他越是演的好，晏子修就越惊讶，他是和上官清宁拍过戏的，这才距离他们拍戏结束一个月都不到，上官清宁怎么会进步的这么快，这不科学！
表演到最后，上官清宁眼里蓄起了泪水，但却他并没有像李军那样落下，而是微微侧了侧脸，眨了眨眼，将自己的泪水藏进了眼睛里，状似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和饰演自己父亲的赵诚说道，“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