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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1 / 2)

莫惊春好不容易把正始帝的手抽了出来,自个退到车厢角落里,在夜明珠的光芒下看不出他眼角的绯红。

他压着嗓子说道:“不劳陛下费心,让臣下车便是。”

公冶启面露微笑,轻声说道:“夫子此言差矣,如今有难,寡人怎可袖手旁观?”莫惊春气得咬牙,他现在这身狼狈,又能怪谁?若非陛下肆意触摸,他压根就不会有刚才的荒唐无状!

他盯着宽敞车窗,直扑那处而去!

公冶启出手拦住莫惊春,两人在这小小的车厢内交起手。刘昊驾着马车听着里面的猎猎风声,只感觉心头颤颤。

莫惊春狠道:“陛下!”

公冶启制住莫惊春的脚踝,轻笑着说道:“夫子莫怕,寡人不会再在夫子不愿时,强做那事。”

特殊情况再说。

莫惊春一掌劈在公冶启的胳膊肘,勉强挣得脱离的机会,他急促地说道:“是一开始便不该有!”

他们一个为君,一个为臣,一个为学生,一个曾为师长,从一开始的伦理纲常就不该有!

公冶启出手只为拦住莫惊春的离开,见他不动,自然没有上前。

“夫子方才污了衣裳,便是要离开,也该在置换过衣物后方才能收拾妥当。而且那伤势,本也该上药……夫子可是在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莫惊春从未见过陛下这么厚颜无耻之徒。

什么污了衣裳都说得异常淡定,仿佛不以为耻,更觉从容。

莫惊春:“……陛下,您让臣下车吧。”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静,只隐隐听出少许咬牙切齿。

公冶启扬眉,“为何从一开始就不该有?”

他猛然一句话没头没脑,莫惊春险些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陛下是在反诘他之前的话。

莫惊春拧眉,“伦理纲常,自来便是不该。您为君上,我为臣下,又曾有师生情面,而且……”他顿了顿,“都是男儿身。”

和正始帝的孽缘开始那日,莫惊春在祖宗牌位前跪了半夜,清明时才踉跄着步出。

即便他从未与任何人吐露,却并非甘心受之。

“君臣之别,寡人可已经有了好主意。”公冶启漫不经心地说道:“至于师生情分……”

“陛下!”

莫惊春紧张打断了公冶启的话,“慎言!”

他再不想听到帝王的嘴巴里说出什么胡言乱语,尤其还是那什么继承人从皇子和桃娘的结合诞下的胡话。

更不想听未曾得知的污言秽语!

公冶启顿了顿,慢吞吞将话重复了一遍,“至于师生情分,夫子不觉得这种背德,更为撩拨人心吗?”

莫惊春:“……”

他脏了。

耳朵脏了。

帝王仿佛没有察觉到莫惊春浑身散发的抗拒,笑吟吟地说道:“君与臣,师与生,还有……男子与男子相对,愈是不符世俗眼光,却只会愈让寡人痛快,反而愈发欢愉。”

他的笑容是那么温和,却吐露出荒诞可怖的话语。

在昏暗光芒下仿若噬人的虎狼。

莫惊春掩盖在腰腹的手指颤了颤,即便为帝王如何修饰,都掩盖不住他的本性。

与常人从来不同。

世人痛苦挣扎的伦理,与他而言却是弹指可撕,丝毫束缚不得。

可悲的是,他能如此傥荡,莫惊春却是不能。

他和公冶启,从一开始就是截然不同。

莫惊春倦怠地说道:“您可以去找赞同您的人。”

这世间总会有与陛下同样观念的人,何苦来哉在他这棵枯树上吊死?

公冶启舔了舔牙根,仿若压下一瞬轻佻狂纵的念想,眉宇的凶戾不经意流露,“世间不会有我这般人。”

莫惊春:“……”

可以,这话也没错。

这世上想要再找到一个跟正始帝一样疯狂的人,确实很难。

“万事万物讲究互补,我身上缺了个洞,而你补得上。”公冶启仿若自言自语,这声音却轻得出奇,“这已是最大的难得。”

这一瞬公冶启给出来的回应异常朴素。

却让莫惊春无话可说。

帝王身上又何止是破了一个洞那么简单?

他疲倦地垂眸。

东府所在的那片坊间最是宁静,相隔许久才有一户人家,府与府之间占地面积极大,车轮滚过的声音在这夜晚极其空旷。

马车在东府门外停下。

外面只是简单挂着姬府的匾额,并没有什么摆设。

莫惊春下了马车,看着上面的“姬府”略走了神。

相传公冶的姓氏是诞生于姬姓,皇室内也有所记载,莫惊春在宗正寺看过。

这东府,皇帝虽然甚少过来,可是里面的摆设与奴仆却一应俱全。

公冶启入了门,平静地嘱咐下来,“泉池备好了吗?”

东府内的管事低声说道:“陛下,已经准备妥当。”

公冶启颔首,对莫惊春说道:“夫子且先随他去罢,也好清洗一下,再行换药。”他看了眼莫惊春,像是还有事情一般往外走。

莫惊春福至心灵地叫住他。

公冶启回眸。

莫惊春踌躇了片刻,又在想是不是自作多情,但还是说道:“陛下,还请饶了他们一命。”

公冶启挑眉,“夫子险些出事,还要为他们求情?”

莫惊春蹙眉讲了来龙去脉,“他们也是受他人所骗,也并不打算逃离惩罚。臣以为,此事的祸根不在他们身上。”

这种纯粹泄愤的手段,总让莫惊春摸不着头脑。

任何一桩事情都有苗头,唯独这事莫惊春却找不到,仿佛是凭空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并无因果。

公冶启微眯起眼,冷声说道:“夫子寻不到因果,是因为,这因果,该是在寡人身上!”他不知想起了什么,言辞间满是压抑的暴虐。

莫惊春心惊肉跳,生怕他将这怒火泄在那几个游侠身上。

公冶启回神看到莫惊春脸上的担忧,忽而心中一动。

“夫子想要让他们逃离惩罚,倒也不是没有法子,”他脸上的笑意越发高深莫测,“就是不知道夫子可否愿意。”

泉汤其实便是如同温泉活水一般的布置,整个房间都挖空了地面做了汤池子,缭绕的水雾和宽敞的室内密布着暖气,将所有隆冬的寒意都驱逐在外。

莫惊春甫一走进屋内,就被热意扑了满脸。

身上各处的细碎伤口也仿佛在这一刻活了过来,透着各种难忍的痒意。莫惊春叹了口气,将带来的衣裳放到屏风边上,手指搭在衣襟上沉默半晌,最终灵巧的手指还是解开了衣裳,只留下裈衣入了热汤。

莫惊春低低倒抽了口气。

腰间冻住的血块溶于水,四肢的寒意立刻被水流卷走,他游到里头扶着墙壁坐下,汤池子的边上有刻意雕做了一些可以扶着、或者坐靠的地方。

莫惊春本来是打算略清洗下就去上药,结果被这暖池里的热气蒸得整个人昏昏欲睡,险些靠在边上睡着。

他最近实在是忙碌,偶尔逮到空闲就是一通横睡,多少有些休息不足。

他困顿地靠在池子边上想着回头该怎么和张千钊袁鹤鸣致歉,白白空等了一回。

既然陛下出面,那光德坊那边应该无需担忧,就是等家去,不知卫壹给他寻了什么借口,要是被家里头知道,怕是又要好一通念叨……

莫惊春迷迷糊糊阖上眼,在潺潺不断的水流声里迷瞪过去。

咔哒——

极其细微的声音,甚至引不起莫惊春的反应。

这水流的动作异常轻缓,卷着莫惊春的身体飘忽,确实消融瓦解了他的疲乏。

只是在这暖热里,似乎有一股肆意冲撞的热流从下方窜起来,依着非常快速的速度肆虐,一下子将之前的所有和缓冲散,只余下岌岌可危的清醒。

莫惊春似觉不对,狂躁与快意让他挣扎着欲要醒来,却因着困顿难挣,很是花费了些力气。

而就在这当口,丝丝白色溢散开随着水流冲走。

莫惊春的下月支抽|搐了一下,整个人猛地醒了过来。指尖几乎麻痹,他软着手抵住近在咫尺的身躯,声音犹带着困倦,“陛下?”

公冶启的手掌牢牢遮住莫惊春的小腹。

皮与肉相贴的感觉让莫惊春仿佛被赤|裸裸地剥出来,他分明已经……但是急迫的感觉还要更浓。他的声音变得又快又急,“陛下!”

已是太迟。

就在这短短时间内,莫惊春再次颤抖了一下,整个人滑了下去。

他又惊又惧,又软又躁。

加上车上,那便是三回。

就算他身体再强健,也是消受不住。

更别说还有两次是如此靠近,他实在是承受不了空身寸的感觉。

“夫子。”公冶启的声音透着强忍的谷欠念,轻声说道,“看。”

又更像是餍|足的愉悦。

莫惊春眼神茫然潮|湿,什么……出来了?

他循着公冶启的视线低头,方才发觉陛下在看的是他小|腹。

即便他穿着裈衣,在入了水后,材质轻柔的布料在水里面隐隐绰绰,其实也看得半透不透,肚脐眼下的部分隐隐约约浮现着一个不完整的纹路。

直到此刻,莫惊春才看得出来这像是古怪的图形,却不够圆满。

原本发白的边上,正隐约透着淡淡的红,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般,方才还在身体流窜的热流还让莫惊春发昏,以至于他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去摸了摸小|腹。

呜,他生生咬破嘴唇,方才忍下那瞬间的惊呼。

莫惊春狼狈不堪地坐在热汤池里沉默了半晌,抬着湿|漉|漉的手盖住了眼睛。

公冶启踩着水走到莫惊春的身边坐下,“夫子觉得难堪?”

莫惊春想,那又何止难堪二字?

“陛下不能走开吗?”

莫惊春凶凶地说道。

只是听起来隐约有泣音。

公冶启淡淡说道:“是夫子之过,分明说是要来料理伤口,却是睡在水边。”

让人忍不住蠢蠢欲动。

而他最终也只是摸了摸那最有意思的地方。

那小|腹上的纹路,究竟是什么?

只是难得可惜的是夫子之前微鼓的小|腹还真的变得紧致,虽然这让他的身体恢复到从前,变得更为秀美。可是从前那微鼓的弧度在破坏了形体的同时,却也让公冶启忍不住升起一种欢悦,仿若莫惊春真的怀有他的孩子。

若那是真的……

公冶启的眼神沉了下来。

莫惊春吐着气说道:“陛下之前说的条件,便是这个?”

莫惊春请求陛下绕过那些游侠,至少留得一命在。公冶启答应了他,却说是有条件,只是那时却没有说是什么,只说他待会便会知道。

他没想到陛下会这般无状,居然会直接闯进来。

但仔细一想,莫惊春却觉得可笑的还是自己,都知道陛下心怀不轨,还是没有戒备的他遍体都是破绽。

公冶启:“原本不是。”

他看向莫惊春,“不管先前是不是,现在都是了。”

公冶启的记忆里不断重复着方才莫惊春被无意识逼迫到极致的可怜模样,那醒来茫然无措的湿|润眼神不管多少次,都让人欲|望翻滚。

莫惊春低低说道:“……陛下您自己洗吧。”

他湿|漉|漉站起身,踩着湿透的裈裤往外走,却被公冶启从后面贴住。

帝王赤|裸着上身,只着单裤。

那后腰诡异的感觉让莫惊春咬紧牙,这无形的身高差距让他又惊又恼,一下子甩开了公冶启快步地上了岸。

他用宽大的巾子包裹住自己,然后走到屏风旁取过药瓶,胡乱地将药粉洒在腰间,便要缠裹起来。

“胡闹!”

公冶启的声音霍然响起,透着低低的怒气。

他循着莫惊春的步履而至于屏风后,抢过莫惊春手里的药瓶将他按在椅子上坐下,温凉的木椅刺激得莫惊春的皮肤泛起小小的疙瘩,“撒开。”

公冶启着恼,“夫子,莫要闹脾气。”

究竟是为何他才会如此!

莫惊春的眼角发红,怒视着公冶启。

好大的胆子。

公冶启的心里泛起这念头的同时,却更想吻住莫惊春明亮的眼。

这双清亮的眼眸里有无尽怒意,却也鲜活万分,与从前的内敛枯燥全然不同,深藏在莫惊春这个名字下的“我”被迫剥离出来,逐步越发外露。

公冶启后退了一步,轻声说道:“我只是想给夫子上药。”

莫惊春猛地抿唇,在陛下有意无意的示弱下,终究不甘地扯开裈衣,让陛下动手。

干净的手帕在吸|干水渍之后,药粉才逐渐洒在已经被泡得发白的伤口上,狭长的伤痕贯穿了腰腹,险险停留在小|腹上,为了让药粉融进去,公冶启的尾指不时在上头轻轻按了几下,即便很注意与那白色纹路拉开距离,可总有几次是不可避免,那时莫惊春的身体会忍不住僵直,或是从鼻子软软发出一声轻哼。

不管是公冶启还是莫惊春都一同无视了这诡谲绵密的反应,快|手快脚处理完后,用干净的纱布将伤口缠住,这才算完。

不管是公冶启还是莫惊春都弄出了一声汗。

这水怕是白泡了。

莫惊春忍着热感低声说道:“多谢陛下。”

公冶启欺身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莫惊春,他散落下来的头发几到腰腹,墨发如丝,也带着莫惊春身上淡淡的暖香。

他道:“夫子,今夜就在府内好生安歇。”步履往外走了走,公冶启又停下。

莫惊春敏锐地看向他,只感到莫名的压力。

公冶启回头看他,浓黑阴鸷的眼里盯着他,“夫子身上这个烙印好生有趣,您不会与人一同钻研探寻其中的隐秘吧?”他说着似笑非笑的话,眼底却毫无笑意。

莫惊春:“……”

他实在纳闷,想要生气,却又好笑。

“您以为谁都会看上臣吗?”

他明显听出来公冶启那话是什么意思,更是无奈。

他是什么好东西吗?

人见就想要?

更何况这肚子上这尴尬的地方,他能找谁去研究?

公冶启满意地颔首,背着手出去了。

莫惊春看着帝王高大的赤|裸身影消失在门后,登时着恼地揉住脸。

还不如让他冻死算了!

莫惊春裹着巾子羞恼至极!

他平时清心寡欲,可能十天半日都想不到要解决这个问题,结果今晚上倒是发泄了个干净,仿佛又回到当初在兔尾春季的焦躁,不管怎么发泄都不能够的感觉实在太过可怕。

只是这两者中还是另有差别,兔子那个是全年无差的痛苦焦灼,而小|腹上的这个印痕……

莫惊春有点烦躁地扯了扯湿|润的头发,“这是怎么回事?”

【y纹的特点】

这不是废话?

在莫惊春的殷殷切切下,精怪总算哼哼哧哧憋出了另外一段介绍。

【y纹一般都是贪米青,一旦触发,就必要灌满一定次数才能缓解消失】

莫惊春:“???”

他捂着耳朵,从眼角到脖颈整个都胀红起来,连说话都带着吃惊的吞|吐,“什,什么?你莫要与我说,我肚子上这个……”

【倒没那么狠,这是削弱版本】

但是精怪紧接着也不愿意说了,说之后要自行摸索。

莫惊春短期内最恨的怕不就是“自行摸索”这四个字!

他在屋内坐了许久方才出来,外头早就有奴仆候着,将莫惊春迎去休息的地方,莫惊春也没办法舍下脸皮直接翻|墙跑人,最终只得苦闷地去歇息了。

他躺在通着地暖的床榻上,就连指尖都是暖的。

沉默了许久,最终莫惊春叹息了一声,揉着脸试图慢慢睡去。

就在莫惊春沉沉睡去的时候,公冶启披着霜雪回到皇城。寂寥的夜幕下,皑皑白雪布满整条宫道,冰凉寒意自地底钻出,透骨发寒。

在宫道的尽头,他看到了举着伞站着的太后。

也不知道太后站在那里多久,连着脚面鞋子都铺着浅浅的一层白雪。

帝王蹙眉,大步走了过去,接过太后手里的纸伞冷声呵斥道:“都是死的?!”

太后身后跪倒了一片人。

太后慢慢看向公冶启,眼底有着几分试探,“启儿?”

公冶启声音淡淡,“母后知道了?”

太后轻笑了一声,秀美的脸上飞过苦色,平静地说道:“启儿急匆匆出宫的时候,贤太妃来求见过一次。”

公冶启的眼底闪过厉色,“母后是来拦我?”

他们在说的是两件事,却也是一件事。

公冶启回宫时,确实是一身杀意。

他将贤太妃留到今日,是有用意在。

但是此时此刻,暴戾的杀意却是沸反盈天,仿若有无数人,无数把声音在公冶启的脑子里咆哮。

太后正是为此而来。

宫中多是聪明人。

晚间,贤太妃便来拜访太后。

她不只是自己来,她还带着金太嫔一起过来。

这宫里,妃嫔,和太妃太嫔的待遇全然不同。

当初永宁帝的后宫妃嫔虽然不多,但是他们也都分布在各自的殿宇内,依着不同的分位或是主殿或是偏殿。可是成为太妃太嫔后,她们就只能随着太后居于一宫。

太后安逸地住在主殿,而她们这些原本分位也足够尊贵的妃子却只能和之前低下的分位妃子挤着住在偏殿拢共几间房,这天上地下的差别,也怨不得许多妃嫔拼死生下个孩子。尤其是希望是个男儿,至少等他们长大出宫封地后,换了新皇,便可以请求陛下让他们带着亲母出宫赡养。

唯独没想到,正始帝就是拼着声名不要,也是不肯。

金太嫔是个好说话的人。

她在先帝宫中本就不起眼,被贤太妃带过来后,也只是局促地笑了笑,便坐在边上不说话。基本上都是太后和贤太妃在闲聊。

太后说到七皇子的婚事,又提了提明年封地的事情。

贤太妃笑着说道:“都是陛下仁慈。”

金太嫔垂眸,这话听起来却是有点讥讽。

太后宛若不觉,“他确是如此,前头还在让礼部赶紧将封号定下来。”

金太嫔抿唇,这封号再是好听,能比得上封地的位置?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忍不住在遮挡下露出个笑意,太后这话却是在扎着贤太妃的心窝子。

在正始帝刚继位的时候,最是着急想要将亲母带出去的正是四皇子。

也不是旁的皇子不够着急,只是一般这样的请求是在分封的时候才会提出,如此却是着急了些。

换句话说,焉能知道几位皇子是不是在借着这话头提醒正始帝……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正始帝最擅长拖字诀。

硬生生将一件在登基前就能做的事情拖到了正始二年末。

贤太妃轻轻一笑,平静地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陛下仁厚,自然不会错待几个兄弟。如今几个年长皇子膝下有子,也是为人父的人了,总该他们自己去闯一闯。”她笑着看了眼太后,捂着嘴摇头,“妾与太后说这些作甚,陛下……到底有他的打算。”

太后:“儿孙自有儿孙福,这话却是不错。”

贤太妃淡笑着颔首:“正是如此,漂亮的花朵看多了,宁愿尝一尝绿叶,也是有的。”

这宫里头的人说话没有半句是废话,一字一句里面都有着深藏的含义,若是辨别不出,就足让人栽个大跟头。正如太后与贤太妃两人之间的机锋,就藏在话里。

金太嫔听得一清二楚。

脸色发白。

贤太妃的意思昭然若揭。

她悄悄看了眼太后。

只见太后的脸上神色并无变化,只是眼底深了一些,像是翻涌着风云。

贤太妃这暗示……

正始帝淡淡地说道:“母后是在贤太妃那里听了些闲言碎语,便要来与我要个答案吗?”

“那启儿不如先与我说清楚,什么才叫闲言碎语,而什么又是真相?”太后之所以会站在这里,并非是恼怒气愤,也并不是激怒之下所做的反应。

她一是为了阻止皇帝的作为,二是审视从前的过往。

究竟有什么是在他们曾经遗漏的?

太后并不恼怒,也并不生气。

自古以来南风并非不存在。

就算现在朝野之上,也有几个郡王,是以偏爱此道而闻名。这就像是有时候吃遍了山珍海味,也想尝一尝乡野小菜,实在寻常不过。即便皇帝对此感兴趣,太后也只会随他去。

只是太后从来不曾想过,皇帝居然会对什么感兴趣。

并非说正始帝便是个无情无趣的人,他对待外人自然也有相应的种种情绪,只是这些情绪过于浅淡,而几乎不存在,乃是先皇为了让他能够与旁人相处而一点点培养出来的反应。这让皇帝知道,在面对不同的人时会有什么样的不同。

而正是因为这些反应多数是训练出来,那由心而发的自然真心就难得可贵。

太后是好奇。

与此同时,她也有隐秘的担忧。

正始帝必定不是近来才有这样的感觉,不然不会被贤太妃抓住,可是如果太后半点都不知,那便说正始帝是在有意隐瞒。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有什么会比得上太后和皇帝更为亲密的关系吗?

如若没有,皇帝的隐瞒,又是为了什么?

正始帝给太后打伞,慢慢沿着宫道走,他镇静地说道:“贤太妃对他下手了。”

太后微蹙眉,“猜得出来。”

不然为何偏偏今日贤太妃要勾着金太嫔去她那里说话?

其实便也是贤太妃拿不准皇帝会不会回来后突然发疯,真的要直入后宫将她杀了。

她去寻太后,也不过是为了将这件事拿住。

为了皇帝的声誉,太后必定不允许此事发生。

因着贤太妃的身份特殊,就算是在这后宫里也未必能够封锁得住消息,届时要是传出去皇帝弑杀庶母,定然会是大祸。

正始帝神色淡淡,“既如此,母后也要拦我?”

“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心中自有计划,又何必毁在一朝一夕?”太后安抚地说道,“而且贤太妃最看重的,却不是自己那条命。”

正始帝幽冷地说道:“也不完全是她的皇子。”

太后轻笑道:“既然知道,你现在杀了她又能如何?对她反倒是好事。”她的笑意淡了些。先帝的妃嫔中,贤太妃是完全为了永宁帝才会入宫。

也正是为此,从前先帝对她多少是有些愧疚在,若是送她早早下去,反倒对她是一种解脱。

正始帝叹息了一声,“母后来劝我,不也是顺了她的意思吗?”

太后低低笑着,“她期待能看到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希望亲眼在眼前破灭,岂不是更好?”她的声音透着深沉的怨毒。

正始帝险些在长乐宫出事的消息,太后到底是知道了。

正始帝牵着太后的手走到宫殿前。

看着母后回头看他,淡淡说道:“不能谈他?”

帝王闻言,难得踌躇了片刻,“不能谈。”

他露出个略显古怪的笑容。

“那是孩儿的。”

翌日下值,莫惊春被张千钊和袁鹤鸣堵住。

莫惊春原本着急回家,结果先被他们拦住,也是无法,只能被他们带到酒肆,无奈地说道:“昨儿不是有人与你们传话,说我突然有事?怎么这么着急。”

卫壹已经处理好首尾。

张千钊看着他的脸色,轻声说道:“袁鹤鸣有些朋友……”

他的话还未说完,莫惊春就猜出来是什么意思。

他都忘了袁鹤鸣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如果是他们的话,确实是有异于常人的消息渠道。

他苦笑着说道:“不必担心,只是一场阴差阳错。”

昨夜的事情,从陛下的态度中莫惊春觉察出几分端倪,或许这里面有的是与皇家阴私有关。

听完发生的乌龙,张千钊且先不说,袁鹤鸣却皱着眉头,“徐鸣这人,我曾经听说过,确实是京郊乡野里闻名的游侠。虽然为人粗爽了些,却难得是个不错的人。”

莫惊春:“所以这是误会,却也是故意从中作梗。”

张千钊忍不住摇头:“可是这毫无苗头,与徐鸣说话的徐和也是他们同姓,若非这般,徐鸣也未必会相信。那一切的根源就在徐和身上,可你认识这个徐和?”

莫惊春淡淡说道:“毫无联系,更是从未见过。我与徐和的关系从无相交之处。”

袁鹤鸣一拍桌子,认真说道:“就是这点不对。不管任何事情,都必定有根源在,抽丝剥茧后必有联系,可是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是无缘无故。”

“……只能说明,这缘故,不在我身。”莫惊春敛眉。

屋内登时陷入寂静。

“好了,”莫惊春拍了拍桌,沉静地说道,“事情已经发生,如今会有人去查,就别记挂着了。我昨夜闹出这么一桩事情,还得赶着家去安抚家人。早些结束罢。”

袁鹤鸣和张千钊才想到这一遭,忙举杯致歉。

等到宴罢,张千钊和莫惊春先行送走就袁鹤鸣后,待莫惊春要上马车,张千钊才轻声说道:“子卿,我……”

他像是要说什么,却有些说不出口。

“不必。”莫惊春保持着掀开车帘的姿势淡淡说道,“广林确实曾经对我不住,但这些年也确实助我良多。一饮一啄,自是如此,莫要时常记挂了。桃娘,你们养得很好,多谢。”

他上了马车。

卫壹面无表情地坐在车夫身边,催促着车夫赶紧动作。

张千钊看着莫家马车逐渐离开,负手站在道边有些怅然。

话是如此,要回到从前的亲密无间,却是再难了。

莫惊春有时,眼底揉不得沙子。

马车上,莫惊春靠坐在车厢里摇晃,闭着眼沉沉吐息。

他捏了捏鼻根,另一只手摸上腰腹的伤口。

朝服下的厚厚纱布裹住的地方有些痒,怕是回去还得再处理下。只是想到这伤口是陛下处理的,莫惊春又不期然想到正始帝那边去。

昨夜他们两人坦然相对的时候,不管是陛下的动作还是态度,都远比之前要和煦许多。

这让莫惊春想到第二阶段的任务一。

“按照现下陛下的情况,那疯疾,真的能算是缓解?”

【自然算是,先前公冶启一旦发疯,必是拦不住】

而近来数次发作,不管是被莫惊春安抚,还是另有原因,都远比初始要好上太多。

“那药物,并无我的功用。”

即便莫惊春并不赞同用这样的法子摧残自己,但如果那药物有用,那也与他无关。

【药物的作用有限】

莫惊春微顿,“十倍也无用?”

【诚如宿主所言,药物翻倍的同时,痛苦也在剧增。即便能勉强维持住神智,可如何将公冶启从这状态中解脱?】

莫惊春蹙眉,方才意识到其中的区别。

那药的作用其实是在发疯的时候刺激得更加疯狂,正是过于极致痛苦,方才会唤醒一丝清明,是异常偏激的用法。

可这也顶多能应付一时,却不能让公冶启从疯癫的状态中解脱。

或许一直保持着那种状态也未可知。

莫惊春耸然一惊,想起精怪曾经说过的话。

——数年后,公冶启清醒……

也就是说,这种药物控制下,甚至长久都摆脱不得那种半疯半癫。

那这药本就不可妄动!

莫惊春抿紧唇。

马车摇晃,他的思绪也在摇晃。

可正是这样,任务一后面的那句话莫惊春更不能忘记。

【任务一:自从永宁帝去世后,公冶启的疯疾时不时发作,请尽快取得公冶启的深度信任】

信任……

莫惊春擦着不小心咬破的唇,苦笑了一声。

正始帝信任他?

若是这古怪的亲昵也算是信任,那可真真不知如何是好。

莫府。

莫惊春在被老夫人和徐素梅训了一顿后,又被桃娘的眼泪袭击和莫沅泽的长篇大论训斥了一顿。

等到晚间莫飞河回来后,面对头发花白的老父,莫惊春默默站直了。

莫飞河看着莫惊春良久,淡淡说道:“不错啊,都和陛下走得那么近。”

袖子里的手指一颤,继而紧握成拳,莫惊春强笑道:“父亲在说什么?”

莫飞河摆摆手,淡笑着说道:“和我还瞒着?光德坊那边传话,说事情是柳家小子在审,不便是与陛下有关?”

说的是柳存剑。

莫惊春默默松了口气,“许是与陛下要查的事情也有关。”

莫惊春如今这年岁,莫飞河也不可能事事都要过问,确定他只是受了轻伤后,便也没再说什么。

父子两人相处总是有些莫名尴尬,话罢,便也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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