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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1 / 2)

长乐宫前的血味久久不散,连带宫人都换了一批。

新帝并没有立刻处置这场叛乱,而是一心操持着先帝的葬礼。因着先帝一切从简的遗愿,新帝只让皇室中人参与祭奠,并未让朝臣百官与女眷入宫。

不过新帝虽然免去了折腾人的繁文缛节,却反将其加诸在自己身上。

七七四十九日撑下来并不容易。

连日的跪拜与斋素让他身形瘦削,原本合身的衣袍都宽大许多。就是再刻薄的言官都说不出个“不”字,新帝对先皇逝去的哀恸过于鲜明,实难用做戏形容。

先帝在世时,许是早就猜到自己寿数已近,早早修筑好自己的皇陵。

而再一日,便要起灵驾,送冥陵。

这半下午,太后在凤鸾殿醒来,凤仪女官匆匆俯身,为其擦拭面容,又扶着她坐起身来,“娘娘,您在殿前晕厥,陛下亲自将您送了回来,请了老太医来看过,说是哀痛劳神,需要好生休息。”

女官轻声说道。

太后神色苍白,苦笑了一声,“我再哀痛,能比得过……皇帝?”像是有些不习惯,太后顿了顿才说道。

公冶启打小就是先帝亲自带在身边教养,不管是读书写字,还是帝王权术,都是永宁帝一点点磨出来的。

他对这个出生有疾的皇子异常宠爱,就如同当年过分孱弱的自己。

先帝似乎将这当做是皇室的宿命。

总有些不完美。

他是,公冶启也是。

即便太子患有疯症,先帝也派人隐下一切。

虽未有风声,但毕竟太子年纪尚幼,总会有流露踪迹的时候。

毕竟……

太后思及过往,叹息了一声。

当年太子年幼,张家也有年岁正相当的孩子,本是有日后给太子做侍读的打算,所以才会在那年生辰宴将张哲带进宫来。岂料张哲年纪小小,却已经被张家上下宠坏,即便面对太子的时候也无应有的尊敬,甚至在小太子面前大发厥词……

然后,张哲被吓坏了。

小太子当着他的面杀了他带进宫来的侍从,然后沾着热血笑嘻嘻地涂抹在他脸上。

这是太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失控。

因为张哲随口一句辱及永宁帝的话语。

那几乎要把张哲吓疯,回去后连着发高烧,都快烧坏了脑子,等醒来后就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可忘记了又如何,一提起进宫他就吓得哇哇大哭,且……小孩忘记了,大人焉能忘记?

太后永远不会忘记当时永宁帝是怎么越过血泊跪倒在小太子的身边,他轻声哄着小太子,将他手里的武器去除,抱着他就如同抱着个小孩。

她闭了闭眼。

当时的小太子确实是孩子,可哪个孩子会这般?

如同疯鬼。

永宁帝将孩子哄住了,他在怀里眯了一会,甚至没有多长时间,醒来后看着手底的猩红,他道,“这是血吗?”带着残忍的懵懂。

那一刻,太后便知道,他也不记得了。

对于发疯时做的事,闯下的祸,小太子完完全全不知道。

“闯下的祸?”在安抚了小太子歇息后,永宁帝在外间听到皇后这般说,挑眉说道,“他闯什么祸了?”

皇后脸色难看,“陛下,您一直都知道?”

永宁帝背着手巡视周围,倒是不答,先命了夏泽进来,“今日看到的所有宫人,除了太子亲近喜欢的,全都杀了吧。”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就连皇后身边的凤仪女官也是如此。

“陛下!”

“皇后,”永宁帝语气平静,仿佛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张家的许多事情,寡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是为了能让张家人爬到太子头上。”

皇后愣住,“妾身没有……”

“太子是储君,是在寡人大行后的继位者,莫说几个侍从,就算今日他杀的是张哲,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这一点,寡人希望张家能记住。”

那时候,皇后没明白永宁帝这句告诫是为了什么,直到东华围场时,她才晓得张家的一错再错。

她坐在黑暗里,掌心下是跳动的生命。

这是她第二个孩子。

太医说,会是个男孩。

皇后痛苦地闭眼,将女官召了进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娘娘!”

“本宫让你去!”

于是半月后,皇后落胎的消息,便传遍了宫外。

从此再无有孕的传闻。

公冶启会是太子,储君之位只会是他,不会再有第二人选。

“娘娘,娘娘……”

太后这一愣神,思绪就不知飘出了多久,好半天才被唤了回来,吃了汤药再慢慢躺下。她闭着眼细思,怕是祭典送葬结束后,还有一场要闹。

长乐宫的血,还没洗刷干净呢。

七七四十九日的丧仪,文武百官虽然不必日日叩拜,可是旧礼还是得依从。

好容易挨过最后那几道礼仪,莫惊春回家的步履都在发飘,他连饭都顾不上吃就狠睡了半日,直接从下午睡到次日清晨。

为了安老夫人心,他早食还是去正院陪着吃的。

老夫人心疼地看着他瘦弱的模样,忙让他多吃一些。莫惊春笑道:“祖母,我好歹是练过武,就是这些天累狠了才瘦了些,但也没到病恹恹的地步。”

徐素梅叹息着说道:“得亏先帝仁善,陛下心慈,不然我便罢了,祖母去挨过这一通可实在是难了些。”

莫惊春:“祖母这个年纪,该是能讨得了恩典。”

徐素梅笑着摇头,“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位陛下到底有些……”她微蹙着眉,不知该如何形容。

丽嫔之祸,长乐宫之事,可算不得隐秘。

当时在场虽然都是朝中重臣,他们未必会说上太多,然只言片语就能让人体会到那会的惊恐与其后殿前的血腥恐怖。

这位新帝,可绝不像永宁帝那么仁善。

莫惊春:“陛下是有些狠厉,但也是丽嫔相逼过甚。他与先帝感情深厚,偏在先帝宾天时闹出这般事,便是那时候怒极做了些事情,也是正常。”

徐素梅颔首,设身处地想之,也是这个道理。

莫沅泽在边上吃着饭,忽而说道:“叔,你是不是换了香料?”

莫惊春微讶,“前些时候换的。”之前用的熏香是为了挡住乳香味道,所以非常浓郁。用了一段时间后,他始终不大适应。

左不过惩罚已经结束,他便换了一种清淡的。

莫沅泽皱皱小鼻子,虽然得了回答,却又觉得那不是香料。

不过他也就这么一说,转眼,小孩就将这事忘在脑后。

莫惊春还有事,也没有将此事挂在心上,只再囫囵吃了些,就准备去上朝。

虽然新帝登基已有两月,但都奔波在先帝的事宜上,就连处理政务都是忙里偷空,整宿干熬,倒是没落下多少。

不过也因着先帝的葬仪,新帝登基以来,还未有过正经的朝会,今儿才能算作第一回。

公冶崇尚玄,皇帝与太子的冕服皆是玄色,间或有正红点缀。

新帝戴冕冠,着冕服立于殿宇之上,接受百官朝拜时,正是朝阳破晓,旭日东升。

新帝改元正始。

正始元年,第一件大事便是处理丽嫔谋反一事。

律例里,谋反者按律当诛,缘坐一族。

丽嫔的父亲为许伯衡,乃当朝首辅,儿子是大皇子,是皇室血脉。这就让刑官有些难以决断,不过还未等拟出个判决,天牢便传来丽嫔自缢谢罪的消息。

首恶伏诛,许博又在叛乱中被皇帝亲手杀了,便只剩下从犯。

正始帝将禁军中的叛乱者全部诛杀,但并未累及家人。又将大皇子贬为庶人,派他去看守皇陵。

至于许伯衡请辞的折子,则是被他压了下来。

一一算下来,竟未大动,就连太后也是一惊。

人人称颂陛下仁善。

莫惊春却恍惚错觉这不是新帝的习惯,他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之所以这般容忍,大抵是为了永宁帝。

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除了内阁的变动不怎么大,朝内也有些悄然的风波。柳家因着柳存剑的关系,在这一次的封官受爵里异常突出。

好些官位的调整都在莫惊春的预料中,独独他自己。

莫惊春被调任去了宗正寺。

公冶皇室绵延十几代,繁衍的宗室子弟自然良多。前朝命五世而斩,公冶皇室也继承了这点,创立了宗正寺。

宗正寺实则是九寺之一,算不得权力最高的一处,却是地位最尊贵森严的一处。

毕竟此处掌管的是皇室宗族的所有事宜,不管是宗室的嫁娶子嗣,还是奖罚赏惩,户口土地,人口数量与各类皇室买卖都在宗正寺的管理范畴。

亦需要在宗室行事不正,品行不端之时,先行弹劾告知帝王,法不能决断者,便上殿一同取裁。

简言之,这是个重要,却又得罪人的地方。

莫惊春连兔尾巴毛都低垂下来。

一般来说,宗正寺卿是从三品,但公冶一朝定为三品,一般都是选用德高望重之辈,毕竟这异常难搞。

莫惊春刚在朝上接了调令,下朝就被刘昊请到了御书房去。

公冶启继位,刘昊自然成为殿前的中侍官。

夏泽在病好后,自请去守皇陵。

新帝大手一挥送了百金赏赐,便应允了此事。

刘昊低声说道:“陛下刚刚才被太后娘娘请走,劳请太傅在这里等等。”

公冶启成为皇帝,原本的太子太傅自然成为了虚职,刘昊这时候不口称莫惊春的官职,反而称虚职不过是以示亲近。

自从长乐宫一事后,莫惊春就不再如之前那么默默无闻。

刘昊心里惊奇他能将发疯的帝王拖走,柳存剑更是在私下同他感叹过当时的千钧一发。柳存剑不是不晓得公冶启在那时候杀了大皇子会惹来多少非议,只是面对那时太子凌厉冰寒的阴鸷杀意,他难以迈出那么一步。

莫惊春:“公公不必劳神,我在这等等便是。”

皇帝被太后叫走,却独留下刘昊在这里等候,多少也是看重的意思,莫惊春心里明白,只是有些莫名的惶恐。

生怕陛下再说些什么。

从那次诡异的揉兔尾后,莫惊春就没再私下与公冶启见过面,偶尔几次近距离接触,他隐隐看出来皇帝眼底下的黑痕,怕是熬得狠了些。

但与此同时,他也得到登基任务完成的提示。

【任务目标:辅佐公冶启继位】

【已完成】

【完成评价:超额完成】

【奖励:下次惩罚力度减半】

这个奖励说不上好,也称不上坏。

一想到还有可能再出现惩罚,莫惊春就心力交瘁,毕竟兔尾还在呢。

这兔尾现在还有一半满足感可长,实在是慢得惊人。

刘昊请莫惊春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话,“听说太傅现在还未有子嗣,什么时候再结姻可得同奴婢说一声,奴婢给您送些贺礼。”

莫惊春苦笑了声,“劳公公记挂,短时间内怕是不得。”

刘昊颔首:“也是,毕竟……”

先帝刚去世,虽然不许民间为其服丧,也不必茹素戒色,允许继续婚嫁,可是……朝臣们是在新帝手下过活,总得看新帝的脸色行事。

新帝孺慕先皇,敬重有加,便更不能在这时候触霉头。

“若是夫子有合适的人选,倒是可以请旨。”

突如其来的话吓得殿内两人连忙望去,发觉新皇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正漫不经心地跨进来:“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漂亮些的,还是性情软柔的?”

刘昊识得眼色退了出去,莫惊春则起身行礼,“谢过陛下美意,不过臣是真的没有这个心思。”得了皇帝赐婚确实是个恩典,可紧接而来的事情可忒是麻烦,莫惊春是万万不愿招惹。

公冶启身上冕服并未换下,肃穆的朝服穿在他身上,显出帝王之色,不威自怒。他踱步进来,挑眉说道:“世人不正是追求传宗接代?”宽大袖袍微动,仿佛有着淡淡的血腥味。

莫惊春:“传宗接代已有臣兄,多臣一个不多,少臣一个不少。”

他也不是没有过机会。

惠娘曾怀有身孕,不过身体不适,为此还特地搬到郊外小院,就图个清新自在。莫惊春偶尔会去看她,不过临盆前,惠娘摔了一跤,最后生下一个死胎。

说是女孩。

惠娘从此大病,直到去世前,都常常落泪。

莫惊春想,大概他就是没有子嗣的命数,倒也不必强求。

公冶启让莫惊春坐下说话,自个儿却是在窗前踱步,“若是夫子家里有孩子,说不定还能指个娃娃亲。”

莫惊春抿唇,“陛下……”

“太子妃提前生下一个儿子,就在刚才。”

莫惊春微讶,怨不得方才有着血味,怕是陛下抱过孩子。

不过,太子妃?

尽管新皇一直都没有下诏书,但是原先他在东宫的那些妃嫔理所应当会成为他登基后的后宫,太子妃也应成为皇后。

就算只是个名头也好,为何会是太子妃?

公冶启像是知道莫惊春的困惑,古怪地笑道:“因为她知道寡人不会给。”

故不敢求。

莫惊春从帝王的笑容窥见一丝后宫阴私,立刻后悔这展开,不料皇帝像是找到了一个能说话的人一般,却是没停下来。

“她这回提前发动,是蔡姬动的手,太子妃人脉广,还未等太医到就派人把蔡姬弄去沉湖,说是不小心摔下去的。”

……莫惊春满是疑窦,这帝王家的后宫事竟是如此阴狠吗?

“夫子猜一猜,寡人是怎么知道蔡姬是被太子妃的人杀的?”公冶启的笑意愈发阴冷,让莫惊春头皮发麻。

莫惊春:“……是,另一位侍姬?”

公冶启朗声大笑,“说得不错,确实是刘姬。太子妃的人欲杀她不得,反被她逃了出来,最后求到了太后身上。”

这可实在是……

太子妃的出身不凡,比起朝中的高官,更是世家门阀之女。

焦氏。

焦氏入朝为官的人并不算多,但一直享有清誉,缘何太子妃会如此阴狠手段?

“因为撺掇蔡姬动手的人,便是刘姬。而刘姬,也没料到焦氏女会如此行事。”

莫惊春听着陛下话里的意思,犹豫片刻说道,“陛下似乎并不喜欢……”

他话未尽,意已达。

公冶启反倒是摇头,淡淡说道:“不管是太子妃焦氏,还是刘姬蔡姬,她们欲要如何,那都是她们自找的。将自身视作本钱,却无一敢在寡人面前卖弄。

“倒是太子妃比其余两个都要胆大些。”

到底是果断了些。

太子妃看得清楚,至少一年内,宫里不会进人。而她若能平安剩下皇嗣,再有她险些受害的缘由在前,就算她动手也不会受罚。

她给自己挣得了至少一年的时间,也给她腹中孩子挣得一年成长的机会。

幼儿最是无辜,也最是容易受害。

莫惊春无言,这些话无不是隐情,皇帝怎可随便吐露?他思虑再三,还是忍不住劝了劝,只是比起从前的直白,他说得更加委婉一些。

公冶启笑道:“寡人说给夫子听,又不是给旁人。”

莫惊春:“……”就是说给他听才令人担忧!

他何德何能!

现在陛下的态度怎么这般古怪?

等到莫惊春出了门,他脑子里一堆皇家阴私。

公冶启就跟说笑话一般与他说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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