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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41章 罪臣之今日,便是梅氏之……(1 / 2)

梅鹤庭上次来行宫,是向她作了保的,会在皇帝大婚前将京中的异党料理干净。

结果别说入冬,连中秋还没到,就在这炎炎仲夏砍瓜切菜般整肃了朝纲。

饶是宣明珠从不低估梅鹤庭的能力,仍惊异于他的手段。

依她原本的想头,梅鹤庭人在外阜,才智再高也没法变成灵犀鸟直接飞到禁中陛下跟前,怎么也须徐徐图之。

没想到,他拿一件龙袍作开刃,宝锋出鞘就惊世,利落不留情地破开楚光王这在洛阳扎根了三世的老竹子,连带着拔出底下的一大串连须烂笋。

从头到尾没出半个月。

那件儿龙袍,应不是她那位万事谨慎的老皇叔私藏的,可那又如何呢,宣明珠凤眸轻熠,他老人家的野心都跋山涉水和自己接上头了,哪里还算冤了他。

君子可欺之以方,亦可权变行事。如果说从前的梅鹤庭还有些拘泥,如今他愿意舍下那份儿自矜,用非常手段达到正途的结果——

这是一把堪用的好刀了。

“传信给皇帝,说本宫的意思,”宣明珠咬了一半荔枝,赤脚濯在凉殿的曲水龙池里,趾头拨弄着水波,吩咐暗卫道,“楚光王府该抄的抄,嫡系该除的除,至于后宅那些不解事的妇孺,能留下一条命的便留个造化吧,眼前陛下一桩大喜要紧,没的弄得太过血腥。”

雪堂领命去了,澄儿在旁将玉腻浑圆的岭南荔剥好放在玛瑙盘里,不由感慨:

“待此事毕,陛下也该将殿下的长公主衔儿晋为‘大长公主’了,挨了那帮子迂儒这些年的骂,欠了您这些年的尊荣,真是委屈殿下了,奴婢们可都盼着这一日,好给殿下好生磕个头呢。”

有北衙军神兵天降般出现在禁苑内,围剿了那一营的反兵,本身便是对长公主忠君之心最有力的注脚。

宣明珠倒不大计较虚衔,她有私库有食邑,不靠着这个吃朝廷俸禄。大长公主……好像无端把人叫老几十岁似的。

她悠然晃荡双足,澄澈见底的清波下,那十个趾瓣宛若剥了壳的水菱角,漾起的漪纹濡到轻容纱裙上,湿縠裹玉肌。

想起来问了句,梅刺史近来忙些什么?

一时有一时的章程,从梅少卿到梅刺史,宣明珠在称谓上头不含糊。

底下人回,梅大人下江南了。

“江南。”宣明珠若有所思,撸了下腕子上不知沁着什么香的菩提子。

七月流火,正是一年中最闷热的时候,唯独到了七月十五夜晚,净黑的夜幕无端压抑得人背脊寒凉。

梅长生踩着中元的尾巴回到汝州城。

此夜不到坊禁时分,街上便没什么人了。汝州城不及上京地处王权公卿脚下,金吾不严,城肆的街道上处处可见百姓为先人焚化纸钱留下的烬痕,从城垛上俯瞰下去,便如大地贴了一块块黢黑的膏药。

夜风一扬,不干不净的纸灰寻觅着阳气,径往活人鞋底下钻。

故有老话讲七月十五鬼门开,除了那百无禁忌的,寻常人家黄昏后就早早上了门板不再走动。城门下的兵丁正抱戟打瞌睡,忽然城门楼上的风灯一晃。

照出一人一骑向城门行来。

守城兵卫瞬间悚然。

那马是浑白的,高踞坐鞍上的人影却似笼在一片黑雾里,看不真切,马下还跟着四扈,脚步仿佛被一根线牵动一般整齐。

守城兵慌忙低头去找地影儿,等看见了心才落地,舔了舔唇上前问名。

马上之人并不答言,四角竖风灯下,只见那枚玲珑的颔尖轻耷,睫下两点漆星,两根精致如白瓷的手指挑了下腰间的篆牌。

守城兵借着昏光抿了好几下眼皮,才辨出,竟是本阜州长的牙牌,瞳孔舒张,忙告罪让道。

等一行人穿过城阙洞,守城兵两只手心儿皆汗湿了,望着那位大人甚为年轻的背影,暗道一声乖乖。

新任牧令竟是这么一位人物。

梅长生入城后不回府邸,直接回了司衙。

解辔踏入院中,他回眸向东南方眺望,看见了那片点缀在山峦间的灯芒,如旅人归家有了落脚地,餮足收回视线,眸底的阴翳却一递一递凝出霜来。

今夜她殿中的灯,也亮着。

九尾听见门口的动静哒着小瘸腿跑出来,没等靠近一身风尘的主人,又突然奓着毛,惶然折返。

梅长生轻瞥小东西一眼,进门盥洗。

留府的姜瑾走来伺候,梅长生看他一眼,后者赶忙回禀道,行宫一切如常无恙。

梅长生低头往腕子上撩水,这才问,“上京那边如何?”

之前为了保持与京城的消息畅通,他将姜瑾留在了汝州。姜瑾命下人去备膳烧热水,在水盆架边给公子递上巾子道:

“楚光王爷孙九人,并五位诰命国夫人,于前日饮鸩伏法了。陛下慈悲,免了满门抄斩,女没坊司,男徙岭南。

“今儿早上得的消息,门下省侍中令江琮褪去具服,白身跪在含元殿前,愿以谪官证明自身清白,这会子不知如何了。”

梅长生用干爽的布巾拭着指头,抹唇淡讽,“门下省的长官,大晋半个宰相,偏偏是叛王的儿孙亲家。”

纵使这位江阁老真不知情,是被宣戬算计入套,也讲不上什么清白不清白的了,这会子不老实实猫在家里祈盼陛下怜功恤老,非往枪尖上撞,莫非是以为陛下年轻,忘了这些年被他驳谏的革故政策了?

姜瑾问:“难道江琮还打算以退为进,想借此保住他阁老的位置?”

梅长生微笑摇头。

男人凌锐的剑眉下却生着两扇纤密的睫毛,交织成清雅无害模样。

“大抵是想通了幕后给陛下出策的人是谁,还想着,诛一诛我的心吧。”

洛阳,紫微宫。

江阁老六旬年纪,在含元殿外从黎明开宫门起一直跪到正晌午,体力不支晕过去一遭,终于换来陛下召见一面。

他被抬进殿中时,受暑的脸上透着一片土白。皇帝坐在御案后,于心不忍,赐了座。

可江琮未领恩,待匀缓过一口气,又扑通跪在皇帝面前,颤巍巍揖着白袷袖进言:

“陛下对待宗亲使用雷霆手段,臣牵扯在其中,不敢为楚王、为自己开脱分毫。然陛下欲借此番风波整顿内阁,臣虽戋芥待罪之身,受先祖先帝托付社稷,不敢不上谏——”

江阁老正待一鼓作气说下去,宣长赐拇指的翡玉板指扣了下黄梨案,懒洋洋打断道:

“行了,阁老的意思,这三年朕已听得很明白,无非认为裁冗改赋的新政操之过急,不是时候。然阁老保不准的事,朕自有能臣可用,阁老到了致仕的年龄,挂仗养老去岂不太平,这内阁没了江琮,朕想,它也不会不转。”

皇帝知道江家的女儿嫁了楚光王的嫡孙,亦即那位想跟他掰一掰手腕子的宣含弼。

宣含弼随父祖一杯毒酒见列祖去了,江氏本不在赐死之列,亦自尽殉节,他体谅江阁老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愿求全责备。

江琮却狰容力争:“陛下三思!老臣知晓,上京变动背后是梅长生为陛下谋划,陛下亦器重此子。然而陛下可否想过,此子年纪轻轻心志深沉,一味奉承陛下施行新政,究竟是为国奉公还是为己邀名?

“陛下褫除老臣,大力起用新秀,是磨刀恨不利,刀利伤人指!臣谪不足惜,死不足惜,只请求陛下细察梅长生其人才德——江琮之昨日,乃梅长生之今日,臣之今日,便是他之明日啊陛下!待日后他权倾朝野……”

“够了!”

皇帝忿然作色,年轻的双目直视下首情绪激动的三朝老臣,“江阁老,你扪心,是否从朕登基开始,你便打心底里,只认为朕至多为守成之主,而不能成就中兴之业?”

所以才有了那一封封回驳的谏书,永远说时机不成熟,永远觉得他是那个十四岁御极的太子,不会长大。

江琮闻言如遭雷霹,身子晃了一晃,软泥一般瘫在细墁莲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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