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马上就能知道了，有意思……”
怪物带着最残酷地死亡走来。
提起落下的脚，迈出了最后的一步，秦临川和魏渊海，都在它的下方。
同一时刻，苍蓝色的火光，映亮了两个老人的眼睛。忽然凭空燃烧起来的苍炎，将怪物整个包围。顷刻间，就将他燎为飞灰。
灰烬飘落，苍蓝火焰升腾。消失之前，它们化成了方形，在中间，结出了朵云状标识，看上去，好像是一面舞动的大旗。
神武卫旗！
秦临川微微睁开眼睛，疑惑话音里，又带上了些凝重。
“这是……我们的旗？”
魏渊海声音诧异，“火……蓝色的火……那日，我们在天启时，被围攻的王上，曾召出过这样的火焰……”
秦临川微咳了几声，“王上？那，这又会是……”
“当然也是我。”
自旁传来了含笑话语，一人走到近前。
魏渊海费力地侧头瞥了眼，笑道：“嘿，云树……你小子，可算是，醒过来了……”
“嗯，我醒过来了。但醒过来的，却不是他……”云树来到，蹲在了二人之间。他的身上，开始渐渐有虚象浮现。
“十六年不见了，老秦，老魏，别来有恙啊。”
看到这幅朦胧地面孔，于两个老人霎时睁大的眼中，犹在不断闪出震骇。
“王，王上？云树，你……”秦临川先吐出话来。
“……我怎会看到您……哈，是因为，我要死了的缘故么？”魏渊海挤了挤双眼。
“你是要死啦，我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情景……”百里天涯摇摇头，又指了指自己，“但你们看到的，就是我。黑王，百里天涯，还没有死……哈哈，或者说，换了种死法。”
“这怎么，可能……”秦临川艰难道。
百里天涯一笑，“神武卫纵横天下这么多年，我再不济，也算是你们的头头啊。莫非，你俩真觉得我能这么容易，就被那些家伙干掉？”
“哈，哈哈哈……”秦临川与魏渊海定定地看了他，都是拼力大笑起来，“可是，王上，您一个人，跑去哪里了？”
“就在这里。”百里天涯点了点前面的黑色空洞，“在你们身后，这个洞连着一个世界，是你们遇到的这些恶心东西的地盘。我呢，就蹲在这个坑里，天天陪着他们玩儿。”
“这样么……我等通过云树，得知了，这个地方……”秦临川咳嗽开始加剧，百里天涯上前，为他捋着胸口。
老人喘息几番，猛地抬手，一把将他握住，“王上，这些异族，比虫族，妖兽，都要强大……他们，没有脚步，不吃东西，体力也不会耗尽……要是，被他们靠近了平民……”
“我知道的，放心，已经和他们打了太多交道了。”百里天涯一点头，再接过来魏渊海的手。
他看着两个老人，双目炯炯，脸上尽是傲色，“近十七年，我的阳魂，都在那个叫大裂隙的地方。我在东海归墟的深处，堵了他们八年。之后的日子里，一共和那些家伙死磕七场，共计拍死了三百万！怎样，没给你们丢人吧？”
“没有……没有！”魏渊海不住点头，将最后的力气都用在了手上，“昔日同袍，只剩我俩了……十六年，我只剩悔恨，只有，对当年天启的，不甘心……”
“我们向前看。”百里天涯两手加了下力，“我等，从不妥协。”
“向前看，向前看……”秦临川眼中开始褪去光彩，“王上，我们只能走到这里了，但不遗憾……大衍分崩离析，乱世，又要开始了……我们留下了火种……神武之火，会再一次，烧起来……”
魏渊海剧烈地呼吸一下，“嘿……王上，我们也没给神武，丢人吧……”
“没有。”百里天涯短暂地闭上了眼睛。“现在，我已然相信命运了……能借着云树的身体，来到你们身边。还能看到你们，将我们的理想重新点燃，再一次，烧掉这片土地上生出来的烂苗……我会对未来，抱有希望！”
“哈哈……我们也能，带着希望，死了……”
“一路……”
百里天涯抿了下唇，流下了四行眼泪。
“走好！”
“您能，不死……神武，永存……”
秦临川，魏渊海，含笑逝去。
……
……
……
望北城。
当秋熠拄着重剑，费力地走到大半已成为了废墟的城主府前，正迎上自府中出来的于鑫和九刀。
“怎么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于鑫瞧见，忙和九刀上来将他扶住。
“结束了么？”秋熠不答他话，只是立即问道。
于鑫点了点头，“白王现身，将黑臣击退了。”
“白王……刚刚出现的幻象与星辰，就是她的大天象境界？竟然如此惨烈……”秋熠轻声说道，一边扫视着四周。
“我们正要赶去城北，云树他们在哪里？”九刀开口问道。
闻言，秋熠脸上挂有的凝重更多，缓声道：“晏离他们三人在小院，都已耗尽了精力，还在昏迷中。在之前，我们解决了那些红豺后，又遭遇了黑臣……秦将军与魏将军，将我们送下了山，然后留下与那些东西战斗，云树一直未醒，也在那里……”
“你是说，山上现在只有他们二人？！”于鑫大惊失色。
“没有后续的黑臣进城，两位将军应该截住了所有的敌人，但就怕是，他们……”秋熠摇了下头，话中有沉重之意。
“事情不妙了……你先回院子，照看他们，我和九刀先去少阳山里！”于鑫面有忧色，想了下后果断说道。
……
……
……
花谷。
在神兽们的前方，静希蓝若正垂头闭目，盘膝坐地。不远处，那面百丈高的晶莹石壁，颜色已经暗淡了很多。
“星舟的力量耗尽了，静希的神魂即将被拉回。”白泽收回视线，转头说道。
“她应该成功了吧？”兔狲不耐地扭着身。
“肯定的！”猫头鹰晃着脑袋大笑。
“不，还没有……”狮子低低咆哮一记，“衍生大阵的缺口，依然还在！”
八哥大叫了一声，扑着翅膀喊道：“还在？！怎么办呀怎么办呀~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嚷啥子！麻卖批……”熊猫一记飞腿，把它从狮子头顶踹了出去。
玄武睁开眼，“时间紧迫，我们的力量还是欠缺了一些。”
申九展开了眉，脱离沉思，“这样的话，我们就只能，使用最后的方法了。”
豚鱼吐出一串气泡，说道：“那……谁先来？”
画眉挥舞着双翅，“我气我气（去）！”
白泽摇头道：“太过冒险……还是等静希回来后，再观望一下人界。然后——”
说到这里，古碑上流转的光辉一下转为灿烂，静希蓝若的空明身形在其中显出。接着，她的影子环绕着五彩霞光脱离出来，瞬间消散。而后，神兽身前的静希蓝若睁开了眼睛。
刚刚清醒，她就立即抬手捂住了嘴，不住地开始咳嗽，血溢出了指间的缝隙，一道道流下了女孩的胳膊。
申九闪到后面环住了她，忧声道：“有了内伤……是因为瞬身的负荷么？”
神兽们都围上了来，熊猫探头上下瞧了瞧，“她的身体在战斗时，可能受到了震荡……”
过了很久，静希蓝若总算平静了下来。突地，她又猛然抬高起了两臂。
“好哎！~”
女孩兴奋地喊出声来，脱出了申九的怀飞扑出去，一下撞在了还不明所以的熊猫身上，抱着它，一路滚下了柔软地草坡。
“肿么了？！”
“这是干侯么呢？！”
“快快快，快追上他俩……”
轰轰嚷嚷下，大家伙儿重又赶上来。在申九的臂弯里，女孩已经昏了过去，却依旧维持着无比喜悦地表情，但牙间和半边脸上全都沾满了血，看起来凄惨又怪异。
猫头鹰瞪眼一瞅，翅膀立即一抖，转过脑袋向后大喊：
“二丑你快过来看呀，静静叫黑臣给打傻了！”
……
……
……
黑雾散去了，眼前只剩下一方看不到底的深坑。
时过正午，越来越明媚炽热的阳光，终于将这里残余的寒冷和阴郁驱逐。
身后有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了。
百里天涯抬起头，“青灵，你还记得么？神武卫全军，战于南疆殇莽群山的那段岁月……那也是我这些年，回忆最多的场景。我等披肝沥胆并力合为，生死契阔无怨无悔。各方皆随墨云旗动，自发而来的百姓千里劳军……可是，这天下，实为一小人……”
放下了两个老人的手，他缓缓起身。
“神武的时代，我的，神武的时代……结束了。”
已经寻回，并再次披上了黑氅的青灵，看到他转过来的脸，下意识地稍稍小退了一步。
百里天涯扯了下嘴角，轻声道：“作为一个失败者，心里总是会有戾气的。看，这个世界就要把我推开了。”
‘云树’摊开手臂，在他的身外，百里天涯的幻象开始闪动。
青灵快步走上去。
“你我，皆为世外人了。”百里天涯向她抬手示意了一下，沿着巨坑的边缘，向山的更深处走去。
“很快，就该会有人赶来这里。当前，我若重新暴露在世间，只会掀起更大的风浪。目前的神武卫，也还只是脆弱的种子，而唯一可以信任的贺长安，也被虫族拖住了脚步。我没有过多的期待，只寄望于他，能为这颗种子提供些土壤。”
缓缓慢行着，半刻后，在二人的脚下，终于有了些绿意。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黑臣掠夺生机的速度，真是快得惊人……照这样算来，如果他们得以全族进入人界，在三个月之内，就能荒芜整个东州。”
百里天涯复又一挑眉，说道：“不过，他们同样为这次的行动付出了代价……意与力，都将本体投放进了人界，结果被静希引导的神兽之力重创。再加上我的涤炎，黑臣在这些年积蓄起的意志，都被毁掉了。能够斩落他们的脑袋，真是令人称快，我在大裂隙中近十年，也未能再取得这样的战果。”
“所以，你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啊。”百里天涯看着身侧的青灵笑起来，“意和力，想要重新凝聚，也没有那么简单。这样，也为我们争取了很长地一段时间。此处的衍生大阵，我会用残余的远古魅灵，将它重新修补，无需自责。”
青灵摇头，看向了他。
她的嘴翕张几下，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神态也越来越焦急。
百里天涯停下脚步，静静等着。
过了很久，青灵还是没有说出话。她蹲下身去，手在里面把黑氅提起，掩住了变得沮丧的脸。
百里天涯沉默片刻，也坐在了地上。
“不用说出来，我都明白的。衍生阵法不会出问题，因为还有我在。”他笑起来，揉了揉青灵的头，“我分出体内的一部分魅灵，就可弥补衍生的空缺。它们，原本就是我在红宫墟下的灵阵中取得的。我既然从你的先族那里接受了力量，就自然要担负起这个职责，早就有了这个准备。无论是什么阵法，都不会自主行动，但我可以。如今的我，亦是阵法……”
“你在很久之前，就下定决心，要破开衍生了吧？这种在意念中产生的矛盾和折磨，是最伤人，不，最伤魅的。呵，如果把无尽的生命，都用来每时每刻去接受来自灵魂的拷问，那该是多痛苦的刑罚？你啊，不要做傻事了……走出来吧，你该有新的生命。像之前一般，做回你自己，怎么样？”
青灵从黑氅里慢慢抬头，只露出了半个脸，用怯怯地目光盯着地面，良久后，又不易察觉地摆了下头。
“是迷茫，还是害怕呢？那么……”
百里天涯苦笑了下，而后眯了眯眼睛，神情开始严肃起来。
“神武军规第四条，服从命令！你应该还记得吧？”
他撑膝起身，提拳于胸，沉声说道：“我即将返回大裂隙作战，人界之中，依然有重任，现交由神武卫龙营青灵担负！”
青灵怔了下后，立即挺身站直。
“我从大裂隙中，更能清晰地感应出各地衍生阵法的强弱。已经开始出现破损的两处，在柔然皇都，紫悠城的月亮海中，以及城外的昊天祭坛里。十六年前，雪山营掌旗将萨娜.希亚尔，和由她率领的女皇铁卫，曾在祭坛中遭遇魍魉，全军覆灭。之后我以分魂魅灵，将那里的空间重新封锁，但预计，只能再坚持顶多一年。那两个地方的衍生大阵，必须得到加固。你，能完成这个任务么？”
青灵点了一下头，色如葱白的细指伸出了氅外，解开了颈前的锁扣。
她拽下黑氅，将它翻了一下面，重新覆到身上。
朱红底色上，墨云朵朵。在大氅边缘，都绣着细密的龙纹。
百里天涯露出了笑容。
“就是这样，在走到生命的尽头之前，我等都不该，也不会迷失自己。”
然后，他点了点自己，说道：“还有第二个任务，就是他。”
青灵的眼中，多了些许不解。
“云树的身体被我重塑，灵魂与新的身躯融合，会花去很长时间。他是继我之后，第二个能进入大裂隙的人，我暂返人间，也必须要依附他。在云树彻底苏醒之前，你要做他的护卫。如果在之后，他的目的地也是西陆，你可以与他同行。”百里天涯说道。
随后，‘云树’抬起了胳膊。
在百里天涯的幻象的手上，出现了一团晶莹而温暖的银白光芒。
青灵顿时显出了一点惊异之色，向前迈了一小步。
“这是你曾经放置在我身上的魅灵，不得不说，它们真得很神奇，能与灵魂相融，也可化为身体及任何事物……可能，魅灵就是世间万物，最原本的形态吧？”百里天涯从光芒中移开视线，向着她微笑，“我从一个普通的战士，成为了拥有圣灵境界的至强者，并且具备千魂，涤炎，这样的特殊武技。其缘由，都开始于同你的相遇……”
“你拯救了我，使我能够感应到魅族的存在，让我可以看到这个世界最深处的东西……我以昔日黑王的身份，代人族向你呈上这份无以为报的感激与谢意。”
百里天涯收回手，带着银色的光团。
“但我，终究是人。我心系于静希，自认无法给与你什么……人，皆自私怯懦，我亦不例外。所以，在活着的时候，我放任了你的这份付出和情感……但现在，你投放在我身上的魅灵，为你种出了一只心魔。而我最后能做的，是暂时的……杀死它。”
银色光团重新没入了身躯，云树的身躯。